如此直截了當,這下連公堂上的衙役們都懵了。怎麼了這是,怎麼就突然要處置縣丞了呀!那可是縣丞呀,羅家的親戚呢!
百姓們反應過來也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我沒聽錯吧,知縣大人要處置縣丞大人?”
“……是吧,能行麼?你瞧這知縣纔多大呀!”
“是啊,流水的知縣鐵打的縣丞,更何況縣丞和羅家又有親戚,知縣初來乍到,能鬥得過羅家麼。”
……
陸舟將他們的表現看在眼裏,知道百姓們現在並不看好自己。又將驚堂木拍響,堂下百姓便不敢再多言。陸舟微擡下巴,高聲道:“來人,將縣丞何峯帶上公堂!”
衙役們聽見了,卻沒人敢動。
陸舟斜睨着他們,冷笑道:“怎麼,本縣說的話不管用?這平縣縣衙是縣丞做主?”
孫狗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封四,道:“四哥,動手不?”
封四也頭疼啊,知縣找他們的時候沒說還有這一出呀!雖然他也看不上何峯,巴不得他滾出縣衙吧。但這畢竟是在平縣,羅家還是很有勢力的。而且據說羅家正和賈家議親。賈家不僅是平縣鉅富,和登州府那邊也有關係,後臺硬着呢。這新知縣初生牛犢不怕虎,惹了麻煩大不了做不成官回老家去,可他們這些人祖祖輩輩都是平縣的,若得罪了平縣的地頭蛇,往後能有好日子過?
“我只給你們一次機會,如果有誰不想呆在衙門了,本縣自不會強求。如果想留在衙門,那就必須聽本縣的命令。”
他說完,拿眼覷着公堂上。果見有幾個衙役放下刀,笑着拱手道:“大人明鑑,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頑童,肩挑重擔,實在是不能爲大人效力了。”
陸舟點點頭,側頭對李雲璟說:“李師爺,勞煩你將這些人記錄在冊,本縣在任時,這些人永不錄用。”
李雲璟立馬執筆沾墨,招呼他們過來:“排好隊,報上姓名。”
這一出看的公堂外百姓都傻眼了。
“……衙役出走一半,這小知縣怕不是要成了光桿知縣了。”
“哎呦,老頭子我活了幾十年,還頭回見這樣的知縣呢。”
“到底是年輕不知事兒,何縣丞也敢動呢。”
煎餅張聽他們議論新知縣,忍不住道:“你們也別瞧不起咱們新知縣。這新知縣雖然年紀小,但一上任就肯爲百姓伸冤,是個好官。如果我們都不相信他,寒了知縣大人的心,日後誰還肯爲我們老百姓做主?”
有位老者聽了這話,點頭道:“這後生說的對呀,我們應該站在知縣大人這頭。你們就瞧那走了的衙役們,哪個少在街上蹭喫蹭喝了?都是些破家的玩意兒,不當衙役那是我們的福氣!”
衆人就沉默了。
孫狗子沒動彈,他對封四說:“四哥,我想跟着知縣幹。我覺着陸知縣是個好官。”
封四就道:“孟知縣也是好官,好官不長命。”
孫狗子沉默半響,說:“我不信那個。”
封四雖然嘴上嫌棄,但也在公堂上站的穩穩當當,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那些簽了名畫了押的衙役正準備離開公堂,卻被陸舟叫住。
他道:“你們雖不是平縣的衙役了,但還是平縣的百姓。平縣是本縣的治所,縣內一應事務本縣都有權責管轄處理。”
幾個衙役點頭,不太明白知縣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陸舟突然擡手指着打頭那衙役,道:“張大河,十天前你在賭坊賭輸了錢,半路攔下一個挑着擔子回家的老農,向他索要銀錢。老農不從,你便將人打傷,致老農現今仍癱在牀上。”
他手指一轉,指着張大河旁邊的男子道:“柳三兒,你看上小柳村一戶人家的閨女,但那家閨女早已定了親事。你見男方亦是沒有根基的貧戶,便找人將他打殘,逼迫人家閨女嫁給你。那女子誓死不從,欲投河自盡,幸被路過洗衣服的婦人所救才保得性命。但你仍不放手,準備擇日將人強娶回家,是也不是?”
“還有你,錢老五,你好喫懶做,每每上街巡邏便挨家攤販白喫白喝,甚至問小販攤主索要保護費,是也不是?”
這些衙役多是些欺軟怕硬的主。孟璋在的時候,他們還能收斂一二。孟璋和陸舟不同,他家境貧寒,隻身赴任,身邊也只跟着一個長隨,也是他的師爺。無錢亦無勢,在這樣的境況下能將平縣各方勢力還有衙門這些小鬼平衡下來,足見孟璋是個頗有手段的人。如若給他施展拳腳的機會,日後未必不能成爲大陳之棟樑。實在可惜。
而孟璋死後,何峯做了縣衙的主,衙役們起初老實了一陣子,後來難免和何峯同流合污。還有幾個臭魚爛蝦是何峯招進來的,和地痞流氓無異。可想而知平縣縣衙無人主事的這段日子裏,百姓過的得有多難。
“大人要爲我們做主呀!”
陸舟那幾天在平縣逛喫逛喫也不是白逛的,要說百姓們其實也是很八卦的,誰家有點兒什麼風吹草動大家都能打聽個門兒清。摸清了衙門諸人大致的情況,陸舟又讓李辭李賦去搜集證據。並讓他們告知苦主,衙門要升公堂審案,但有冤屈者皆可當堂呈冤。百姓們原本也是秉着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卻沒想到這小知縣竟是動真格的。
幾家苦主聯名狀告張大河等人,所犯罪行皆爲事實,無從抵賴。陸舟當堂宣判,大快人心。
孫狗子驚道:“陸知縣這是有備而來!”
封四眯縫着眼看着陸舟,一時沒說話。幾個衙役不過是小角色,當時便被收押到縣衙大牢。但前堂鬧出這麼大動靜,後頭的何峯一定知道。他想看看這陸知縣還有什麼後手,能把何峯踢出縣衙。
何峯此時還並不知道陸舟準備把他送去大牢喫牢飯。他聽說陸舟直接升堂便要急着去看。卻被陸江攔下,動彈不得。直到陸舟審理完幾個衙役,孫狗子和封四奉命來後院提何峯上堂,他方纔知道知縣竟直接拿他開刀了!
他一把拉住封四,道:“速去羅家稟明實情,羅家會使人來救我的。此事若成,我提你當縣尉!”
陸江眉頭蹙起,這何峯竟如此膽大包天。縣尉掌一縣治安,責任重大,多是經由朝廷武舉選拔下來的,是大陳正式的官員。這何峯隨隨便便就許了衙役一個官位,這人要麼就是罔顧王法,要麼就是個草包,根本不知大陳律法。
孟知縣也不知怎麼回事兒,竟能容留這樣的人在縣衙當縣丞。不過想想孟璋的處境,倒也能理解。這何峯或許就是平縣各方勢力博弈下,孟璋做出的讓步。不過如今的平縣知縣是陸舟,皇帝十分看好的探花郎,他若想肅清縣衙,誰也不好使。
陸江用劍柄往何峯腿上一拍,喝道:“住口!大人傳喚,還不速速上堂!”
陸江是習武之人,還是個中高手,雖是普普通通一個動作,卻也讓何峯疼的淚流滿面。
孫狗子在後小聲同封四說:“這人身手不錯吧。”
封四道:“跟在陸知縣身邊的人都不尋常……”
何峯就這麼一路哭嚎着被提溜上了公堂。還不等陸舟說話,便一通哭天搶地:“大人冤枉吶,下官一直在後衙處理縣務,等着迎接大人赴任。可這莽漢二話不說就將下官給提了上來,還用劍柄打傷了下官的腿,大人可要爲下官做主呀!”
陸舟冷哼一聲,將手頭的冊子甩了出去,喝道:“本官若替你做主,那誰來替這些苦主做主!”
何峯撿起冊子翻了翻,頓時血氣上涌。只見那上頭記着:景佑八年冬,平縣雪災,貪瀆賑災款白銀千餘兩。景佑九年夏,巧立名目,增加賦稅,百姓苦不堪言。景佑九年秋,以低價售賣田地與羅家,罔顧王法……
孟璋是景佑十年夏來平縣赴任,自他接任後,衙門內外倒是清理了一番。何峯這兩年倒也老實不少。一應縣務一般都是孟璋的長隨處理,何峯也只能絞盡腦汁貪些小便宜,和此前的罪行相比,倒是不值一提了。
“……這這這,大人,過去虧欠衙門的款項下官都補上了呀!”
何峯還覺得自己挺冤的。孟知縣來的時候就已經盤查過一波,他找羅家幫忙,最後孟知縣讓他如數歸還銀錢便是。這事兒早就了了,哪有還來翻舊賬的!
陸舟就道:“所以你是承認了上述事實了?”
何峯梗着脖子道:“反正我補齊銀子了。”
陸舟點點頭,又甩出一本冊子,道:“那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