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重錦官城 >第 172 章 第 172 章
    孟禹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偏院。

    夜已深了,大家都已睡下,孟夫人卻不知怎麼,總覺得心慌慌的。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又不知這煩躁從何而來,索性披上衣服坐起來,想一想下一步該如何做。

    他們母子二人從潭州跋涉而來,至今已有三個多月,卻連相公屍身葬在何處都不知道,更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這些日子常聽兒子說起陸知縣,說他爲人磊落,是個真正爲百姓考慮的好官。他連當地豪紳富戶的面子都不給,但凡犯到他手裏,照樣按陳律收拾。那幾家的紈絝子如今還在耕田種地呢,也不見他們作鬧……孟夫人在衙門做事,自然也知道大人平易近人,心思便已有些動搖。

    他們在平縣毫無依仗,即便有心打聽相公的事兒也問不出什麼來。百姓們只知孟璋是個公正的好官,會爲他的死而感慨幾句。可前知縣暴死,稍微知道些內情的哪個對此不是諱莫如深。更別說衙門裏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她更無從下手了。

    孟夫人滿心糾結,想到事情毫無進展,更是睡意全無。她正兀自懊惱間,忽聽門外有些響動,她猛一個機靈,從枕邊摸索出剪刀,低聲喝問:“誰?”

    “娘,是我!”孟禹壓低了聲音,但仍能聽到幾分微喘氣息。

    孟夫人直覺有事發生,兒子雖小,卻比同齡人沉穩許多,他這麼慌慌張張的,又是深夜前來……她心下一驚,連鞋都顧不上穿,匆匆去開了房門。

    孟禹閃身進屋,回手將門關上,轉身抓着他孃的手急急的說:“娘,陸知縣要去挖爹的屍骨!”

    孟夫人瞳孔猛地一縮:“你說什麼?”

    孟禹喘了口粗氣:“我夜半起來撒尿,瞧見大人書房亮着燈,李師爺似乎也在。陸護衛正在和大人稟報什麼,我隱約聽着什麼週五郎的,便忍不住好奇湊過去,聽說那叫週五郎的失蹤了,然後大人就叫陸護衛去把王癩頭還有爹的屍骨挖出來,似乎是要,驗屍!”

    孟夫人用手捂住嘴,眼淚順着手背滑下。

    孟禹急問:“娘,我們怎麼辦啊。我們告訴大人嗎?我想見見爹。”

    他聲音哽着,喉嚨像是堵了一塊鉛。

    “我常常看到大人去爹原來住的屋子,一呆便是許久。娘,大人在懷疑爹的死因,他一定是要查爹的死因。娘,我們去找大人吧!”

    孟夫人雙手死死的揪着衣襟,骨節泛着白。

    孟禹苦苦哀求:“娘,這段日子我在衙門做事也知道了許多,這平縣有權有勢的人很多,爹在任的時候一直費盡心機周旋。爹不像陸知縣,他背後沒有靠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爹那麼厲害都有舉步維艱的時候,更何況是我們。”

    孟夫人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道:“你說的對,你爹已經走了這麼久了,我們不能再耗下去了。”

    孟夫人的出現陸舟並不意外。他身邊有陸成陸江兩個高手在,自然知道孟禹這臭小子一直在背後盯着他呢。所以有時說話他並不會避諱什麼,也可以說是故意給孟禹傳達一些消息。這小子果然沒讓他失望。

    “孟嫂子深夜前來,不知有何事呀?”陸舟佯裝訝異。

    李雲璟扯了陸舟一把,小聲道:“說話就說話,別帶‘呀’,不嚴肅。”

    陸舟:……才確定關係就開始管上了?

    陸舟在主位坐下:“孟嫂子有事大可直言。”

    孟夫人把心一橫,拉着孟禹跪倒在地,未等開口,已是淚流滿面。

    孟禹也終究沒能剋制住自己,低低的抽泣起來:“大人,平縣前任知縣孟璋,是我父親。父親暴死,我和娘心中有疑,不遠千里前來平縣,只爲查明父親死因。奈何至今仍無所獲。孟禹卑鄙,偷聽了大人說話,得知大人慾將父親屍骨挖出……還請大人查明父親死亡的真相!孟禹此生甘願做牛做馬,報答大人恩情!”

    孟夫人含淚點頭,她用手掌抹去眼淚,低聲道:“相公之前曾說在平縣安定下來後便派人接我們母子過來團聚,我們盼了許久。後來相公來信說平縣勢力複雜,暫時不便讓我們過來。我和禹兒一直在家中等,沒成想左等右等卻等來相公的死訊……一定是有人害了他,不然好端端的人怎麼就……”

    陸舟道:“僅憑這個你便懷疑孟知縣是被人害死的麼?”

    孟夫人猶豫了一下。

    陸舟站起身走過去,輕輕嘆息一聲:“孟夫人既然表露身份便是想要本官追查此事,可若孟夫人不信任本官,必定會給調查帶來阻力。週五郎已經失蹤了,想必背後動手的人已經聞到了些許味道,猜測本官在查孟璋的死因。如以一來,時間對我們來說就很寶貴了。”

    孟禹扯了扯他孃的袖子:“娘……”

    孟夫人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着,她道:“非是我不信任大人,只是,只是那些東西是相公拿命換來的,如若沒有十足把握,我豈敢……豈敢辜負相公囑託。”

    李雲璟道:“孟夫人,這世上之事哪有絕對?便是師弟一開始知道孟知縣死因有疑,卻也不敢擅自去查。因爲我們對平縣勢力一無所知,貿然調查只會打草驚蛇,錯失很多有利證據。可誰能想到何峯突然供出王癩頭死因有異,而發現王癩頭屍體的週五郎又突然失蹤。誰又能想到幾場大雨過後,周家村暴露了一具屍體,屍體上遺留的線索又着實令人震撼呢。許多時候事情趕不及變化快,我們便要順應變化去整理新的處事方法,一味的保守只會錯失良機。平縣前前後後死了這麼多人,想必孟知縣查到的事情一定非同一般,甚至會……震動朝綱。”

    孟夫人猛地擡頭,眼睛裏閃着劇烈的掙扎。

    “我第一次到衙門便去了孟知縣生前住的主屋,我看到他寫的文章,他是個有大抱負的人,我爲他的死而感到惋惜。”陸舟說。

    “陸江已經去請孟知縣的屍骨了,孟夫人可以見見他。”

    孟夫人再次紅了眼眶,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直到後半夜陸江纔回來。

    “挖屍時可有異狀?”陸舟問道。

    陸江搖頭:“屬下仔細查驗過,周圍確實沒有人。屍骨挖出後又將墳包恢復原狀,不會有人發現的。”

    “好。我們這就過去吧。孟夫人,請。”

    孟夫人雙膝有些發軟,她踉踉蹌蹌的跟着陸舟去停屍房,好像心都要跳出來了。

    在停屍房門口,陸舟回頭看了眼李雲璟,低聲說:“之前擱在裏面的屍體有些……”

    李雲璟衝他搖搖頭:“不妨事兒,有這麼多人在呢。”

    陸舟遂打開停屍房的門,腐臭之氣撲面而來。

    孟璋的屍體已經腐爛,但情況要比陸舟預想的好。

    陸江說:“棺槨密封的好,北方氣候乾燥,加之前兩個月天氣涼爽,所以屍體腐爛速度應該比正常要慢一些。”

    陸舟道:“棺材是王癩頭封的,聽孫狗子說王癩頭他爹幹過木匠,王癩頭耳濡目染,手藝也不錯。”

    陸江也道:“確實如此,棺材封的結實,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完整打開。”

    陸舟看了看半腐爛的屍體,說:“王癩頭是第一個見到孟璋屍骨的人,他一定知道孟璋死的蹊蹺。但他只是小小衙役,毫無權勢。但事後他想到去找何峯,去找他的朋友孫狗子,我猜測他大概是想替孟璋奔走,只可惜求助無門。他將棺槨封的這般嚴實,只怕也是存了保存屍體的心思。”

    他嘆了口氣,道:“讓孟夫人母子進來看看吧。”

    門外的孟夫人手腳發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她只知道自己設想過無數次和相公重逢的場景,卻獨獨沒有想到過再見時相公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骨,天人永隔。

    她的聲音出奇的冷靜:“禹兒,過來拜見你爹。”

    孟禹繃着臉,鄭重其事的跪倒在地,衝孟璋磕了三個頭,無比認真的說:“爹,禹兒一定好好配合大人,查明爹的死因。禹兒也會好好孝順孃親,照顧孃親,請爹安心。”

    沉默許久,陸舟忽然開口:“孟夫人,你可認得孟知縣身邊的師爺尤敬?”

    孟夫人點頭:“尤敬是相公在書院結識的好友,比相公還小五歲,我只有過一面之緣。他和相公同年入京趕考,只可惜他落榜了。聽相公說尤敬父母早亡,家中雖有叔伯,但並不親厚。他落榜後無處可去,相公便相邀二人一同來平縣赴任,一邊熟悉政務,一邊準備三年後的科舉。”

    陸舟擡手指了指邊上擱置的面目全非的屍體,對孟夫人說:“本官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孟夫人可否替本官看一看這具無名屍骨。不過孟夫人要做好準備。”

    孟夫人道:“大人放心,民婦在村裏是出了名的膽子大,不過是具屍體罷了,沒什麼好怕的。”

    對於孟夫人的膽識,陸舟還是很佩服的。他讓陸江把燈點亮一些,李雲璟順着光亮看過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饒是孟夫人自覺膽子大,也不由得心中驚駭。她壯着膽子走過去,細看了看,道:“大人,這屍骨面目全非,實在辨認不……”

    話音戛然而止,孟夫人忽然瞪大了眼睛,顫着手從安置屍骨的架子上取下一塊碎布來。

    陸舟見她神情有異,遂問:“他是尤敬,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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