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舟指着落款,湊到李雲璟耳邊小聲道:“我看像江學兄畫的,你看落款的字跡,可不就是江學兄的筆鋒。”
李雲璟頓時覺得才嚥下去的梨子羹不甜了。
“嗐,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兒吧,仔細瞧一瞧還是能看出是贗品的,你看佛手那裏……額不是,佛眼,佛眼……也不是……”李雲璟挑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一二三來。
旁邊那青年還支愣着耳朵等着呢,見他沒了下文,不由急道:“快說呀,哪有問題?”
其他人也紛紛扭頭看向李雲璟,目光尤其熱切。李雲璟跌了份兒,支支吾吾道:“落款明明白白寫了的作於某時某地,擺明了就是贗品,瞧你們瘋搶的。”
青年見他也沒甚本事嘛,嗤笑一聲,道:“別說三千兩,便是八千兩那也值。兩位怕是剛來梁州府,還不知道四個月前梁州府那場盛會吧。”
“你說說看。”陸舟也有些好奇。
青年就道:“說來也怪不好意思,川蜀一帶文風最盛當屬成都府,而梁州府相比其他州府還要稍弱一些。因此梁州府學子大多都在外地求學。咱們知府想提一提樑州府的文風,便令本地學官准備一場書畫盛事。誠邀各地學子前來梁州府參賽,比賽共有兩類,一類書一類畫。而書畫又分別有兩場,一場臨摹一場自主選題。參賽者可選其一,也可兩類都報名,拔得頭籌者可得賞金三千兩,還有前朝書法大家顏公的真跡。”
青年現在回憶起來胸中還有一股豪氣激盪,他道:“我在梁州府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這麼多學子聚集,那段日子整條大街都是學子們高談闊論,便是街邊商販聽的多了都能念上兩句詩了。”
“我可是全程跟着看下來的。比賽場地設在望江寺,學子們都是當衆作畫題字。而這副《釋迦降生圖》是一位青年男子自選的題,當時圍觀者都驚呆了。但那人絲毫不懼旁人目光,揮灑潑墨,大氣磅礴。這畫也非一日之功。當日沒作完的畫則由官府統一收回,次日再下發。我們連着看了三日,那人才將畫作畫完,後又當着衆人的面當場做舊……”青年激動的直跺腳:“功底之深,世所罕見吶!”
陸舟就問:“那這位郎君可知那人名諱?”
青年可惜道:“若知道便好了。不過我瞧那青年氣宇軒昂,正氣凜然,身上又透着一股威嚴,瞧着倒不像普通人。”
“那你可記得他樣貌如何?”
青年斂眉想了想,道:“身量和這位公子差不多。”他指着李雲璟,而後道:“臉型方正,濃眉鳳眼,頭戴巾帽,身着素衣寬衫,不似富貴人,卻姿態風流。哦對了,我瞧得仔細,那青年左眼眼角下有顆痣,不甚明顯。”
陸舟和李雲璟對視一眼,難道真是江學兄?
陸舟又問:“那後來呢?這青年可曾得了那顏公真跡?”
青年點頭:“這人書畫俱是一流,書、畫比賽他都拔了頭籌,而且還讓其他參賽的文人們輸的心服口服。當日知府大人贈其真跡時我們也都瞧見了,那青年人十分高興吶。知府大人對他也讚譽有加,還特特宴請了青年。我等本想待次日再行宴請,好與之結識一番,誰料第二日便不見這青年。到他落腳的客店去打問,方知人家頭天傍晚便退了房走了。”
“走了?”陸舟暗想,這倒不像江學兄性情。江學兄喜歡交友,又最守禮節。若明知這些學子想與他交流切磋,斷不會招呼也不打便走了的。
說話功夫,那畫作已被擡到了七千兩,陸舟觀望一會兒,李雲璟拉着他道:“走吧,師弟,我們還得去把碗還了,我抵了押金的。”
陸舟:……
師兄弟倆走出人羣,陸舟用胳膊肘拐了李雲璟一下:“師兄,不會還醋着呢吧,這都多少年了,江學兄兒子都好幾歲了。”
李雲璟酸溜溜道:“我可沒忘師弟當年是怎麼巴着江學兄的呢,那殷勤勁兒連我這個親師兄都得靠邊站呢。”
陸舟見周圍沒人,便用小指勾了勾李雲璟的手,笑嘻嘻道:“師兄最好了。”
一個樂意醋,一個樂意哄。不過是些許情調罷了。
然而項冬青總能在人羣中精準的捕捉到他家少爺的身影,誰叫那身大紅衣服那麼扎眼呢。
孟禹要看那畫作,便領着幾個師弟擠進人羣中,項冬青無奈也跟着湊了過去。不過趕得巧,陸舟和李雲璟剛從那邊走,還沒有走遠。所以項冬青一擡頭便看到了師兄弟倆,但陸舟卻因爲人羣的遮擋沒有注意到項冬青。
然而孟禹這死小子看的入了迷,偏不肯走,項冬青氣的磨牙。
兩撥人直到天黑方纔回去,也是腳前腳後的功夫。師兄弟倆逛了一天也累了,回去便各自洗漱然後回房躺屍了。李雲璟閒着沒事兒,翹着腳半靠在牀頭看話本。這是之前在路上師弟給他找的,說是新出的贅婿流話本,他看了幾章還挺有意思的,不過看着看着突然沒有了。他翻了翻包袱,這是最後一本了。於是便抱着包袱裏的幾冊書扭着身子去找陸舟要後面的。
項冬青走了一天,雖傍晚時候吃了些小食,但他餓的快,便又去後廚找孟嫂子,請她幫忙下碗麪。喫飽喝足方纔捧着肚子溜溜達達往院子裏走。迎頭正碰上孟禹,見他捧着個小箱子,便問:“小禹,你捧着箱子幹嘛去?”
夜裏黑,冷不丁聽見有人喊他,還嚇了一跳,見是項冬青方纔長舒口氣:“是青叔公呀。哦,我給二師伯送箱子去。”
項冬青指了指箱子:“這是你二師伯的箱子?”
孟禹點點頭:“我們的東西有一些是和先生他們混着放的,我白天往下搬箱子不小心把二師伯的給搬到我屋頭去了,適才回來整理房間方纔發現。便想着趕緊給二師伯送去,免得裏頭有什麼重要東西。”
項冬青就道:“你沒打開看看?”
孟禹忙搖頭:“這是別人的東西,不經別人允許怎能私自去翻看,非君子之行。”他說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估摸着重量,許是書籍之類的。”
項冬青伸手接過:“我正好要回主院去,順手幫你送過去吧。”
孟禹道:“豈敢勞煩青……”
項冬青不耐煩跟他磨叨,乾脆直接拿過箱子:“行了行了,夜裏天寒,趕緊回房休息去吧。”
孟禹躬身作揖:“有勞青叔公了。”
項冬青應了一聲,嘟囔道:“最討厭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一套一套的,瞎講究個什麼勁兒呢……”
孟禹:……
項冬青大步流星的走到李雲璟房門外,見燈亮着,便知少爺還沒睡。遂擡手敲門,才一搭手,門便開了。項冬青猶豫了一下,直接推門而入,發現房中無人。裏間牀鋪上,被子被團成一團丟在角落。
他遂將箱子擱在外間書案上,轉身便要走。不知想起什麼,他停下腳步,手指在箱子上敲打着,半響過後,他兀自嘟囔一句:“我又不是讀書人,我可不信什麼君子那一套。”
然後便聽“吧嗒”一聲,箱子開了。他探頭一瞧,裏面是裝訂好的手稿。他隨手拿起一本,看到書封上的字當下便覺額頭突突直跳。只見書封上明晃晃寫着一行字
——《我與師弟二三事》
項冬青翻開兩頁看了看,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師弟媚眼如絲,猶如勾人魂魄的精怪,直叫我失了三魂七魄,便是做鬼那也是個風流鬼……”
項冬青表情古怪,還感覺胃裏略微有些不適,很想將晚飯喫的面給噦出去。
他雖是個武將,肚子裏沒什麼墨水,但他也是讀過書的呀!明明這裏的每個字他都認識,但是拼在一起就覺得好陌生好奇怪好難懂……呸,好不要臉!
他摁了摁眉心,再擡頭時,眼睛裏燃着一團火。
陸舟正在房裏給幾個弟子批註文章,見李雲璟捧着一摞話本進來,心下了然。笑着將神識沉浸系統自行搜索後面的章節,然而卻被告知作者斷更了!
李雲璟如遭雷劈:“怎麼好好的就斷了呢!這正看到興起呢,也太不講武德了!”
陸舟就笑:“等等吧,興許是有什麼事兒耽誤了。師兄若喜歡看,我再去搜索同類型的話本。”
李雲璟想了想,不太情願的點了點頭:“行叭,最好找一本已經完稿的,我可不想看到一半又沒下文了。”7K妏斆
陸舟一邊搜索一邊撇着眼睛看李雲璟:“話說師兄的話本也許久沒寫了吧,我們路上走了一個月,師兄可是一字未動呀。”
李雲璟禁了禁鼻子:“師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舟看他氣急敗壞,哈哈大笑。
李雲璟氣的牙根癢癢,索性欺身而上,將陸舟撲倒在榻上。暖黃氤氳的燭火映着,陸舟雙眸澄亮。李雲璟嚥了咽口水,俯身吻住……
突然房門被踹開,傳來項冬青一聲暴喝:“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