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重錦官城 >第 229 章 第 229 章
    春日正是乍暖還寒時候,立春後川蜀一帶已漸漸有了暖意。但越往北去天氣越涼,是以李雲璟身上還穿着夾襖。

    商隊往北去,總有錯過城鎮趕不上宿頭的時候。這日便只能在樹林中搭帳篷過夜了。

    李雲璟從包袱裏取了件狐皮大氅給吳謹送去,道:“林中寒氣重,你年紀還小,仔細凍壞了落下病根。這大氅你裹在身上,再搭一層棉被,暖和。”

    吳謹笑着接過:“謝謝李師伯。”

    李雲璟揉了揉他腦袋,笑問:“出門在外,是不是挺苦的?”

    吳謹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他擡頭看着李雲璟,道:“苦是苦了點兒,可收穫也很多。何況這世上誰人不苦呢?相比那些無家可歸、流落異鄉的人來說,阿謹已經很幸運了。”

    李雲璟攏了攏火堆,道:“每個人經受的苦難都不盡相同,但有人能從苦難中悟出道來,人生自也跟着明朗起來。然而事實上,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只能在苦難中繼續掙扎。因爲於他們而言,能活着就已經很幸運了。”

    “阿謹,過去的總會過去,陰霾不會永遠都在。不信你擡頭看看,今晚的月色是不是很美。”

    吳謹擡起頭。月色清亮,在林間灑下清輝一片。星羅棋佈的辰星如同一把碎金灑在碧玉盤上,將黑暗撕破,將光明透出。

    “師伯你看。”吳謹擡手指着夜空:“那是北斗七星,先生說了,像勺子一樣的就是北斗七星。”

    李雲璟雙手後撐,懶洋洋的仰頭看着星空,笑道:“對,你看它多亮啊。”

    吳謹仰頭看了一會兒,眼淚不自覺的從眼角滑落。

    “師伯,那時的我,很疼的。”

    李雲璟不由握緊掌心,心也跟着抽痛起來。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吳謹第一次說起當年的遭遇。

    “……無數次我都在噩夢中醒來,我總會夢到那張臉,他獰笑着,粗糲的手在我身上不停遊走,隨之而來的就是身體巨大的疼痛。我永遠也忘不了……”

    李雲璟將他攬進懷裏,用披風將他整個人攏住,低聲說:“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了,阿謹。”

    吳謹縮在李雲璟懷裏哭了一通,這是這麼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將壓抑在心中的情緒外放。

    李雲璟輕輕說道:“哭吧,將所有的苦都哭出來,往後都剩下甜了。”

    直到懷裏傳來綿長的呼吸,李雲璟知道吳謹哭累了,睡着了。他將披風給他裹緊,輕輕的拍打着他的後背,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縱然萬里晴空,依舊有陽光照射不到的黑暗。即便他們剪斷了北遼販賣人口的路徑,可一切就像這林間樹葉一樣。只要風不停息,樹葉就永遠無法擺脫被吹落的命運。人的慾望不停息,骯髒同樣會如同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

    “什麼人!”李辭低喝一聲。

    李雲璟思緒被打斷,他蹙眉向前看去,似乎隱隱有個人影,他道:“你去看看。”

    懷裏的吳謹動了動,李雲璟輕輕安撫。

    不多時,李辭揪着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走了過來,見吳謹睡着,遂也放低了聲音道:“是個乞丐,說是餓狠了,聞着這邊有香味兒才摸過來的。”

    李雲璟道:“給他拿些喫食,放他走吧。”

    “是,少爺。”

    不大不小的插曲過去,李雲璟將吳謹抱回帳篷裏,蓋好被子,便也回到自個帳篷睡覺去了。

    翌日一大早,商隊便要啓程了。李雲璟就着河水洗了把臉,扭頭見吳謹在張羅整隊。人還是昨日那個人,只是他身上隱隱有什麼東西在發生着改變。那雙總是稍顯落寞的眼眸重新覆上光彩,陰霾在他身上漸漸退散。

    李雲璟輕笑一聲,兀自嘟囔:“看來帶你出來還真是對了,回去可得讓師弟好好感謝我呢。”

    商隊走了沒多遠,李辭又看到昨日那個乞丐了。他扭頭對李雲璟說:“少爺,這人一直跟着我們,看要不要將人打發了。”

    李雲璟回頭去看,見那人一瘸一拐的,走路似乎也不太方便。這一段山路他們走的慢,那人勉強還能跟上,待上了大路,車隊跑起來自然便能將人甩掉了。

    可轉念一想,這人淪落至此,許是遇上什麼難處了。若是師弟在此,他定要詢問一番的。陸嬸嬸就時常告訴他,出門在外若逢遇難之人,能搭把手便搭把手。這世上事總是峯迴路轉,多積德行善總歸是沒錯的。

    李雲璟遂吩咐李辭:“你將那人帶過來吧。”

    那人一瘸一拐的上前,朝李雲璟拱了拱手道:“公子安好。”

    李雲璟問他:“你是何人,緣何跟着我們?”

    那人道:“小人姓周,名遊,粗讀些詩書,本在外遊歷,不幸路遇匪寇,跌落懸崖,身上錢財被洗劫一空,沿路乞討方纔僥倖活命。我見公子的車隊似是要往北去,便想跟着車隊走一段。昨日多謝公子施捨食物,不然在這林中飢寒交迫,恐怕要熬不過去了。”

    李雲璟聽他言辭倒像個讀書人,便問:“你也往北去?你家鄉在北邊?”

    周遊道:“小人的兄長在燕州做點小買賣,家母也被兄長接去贍養。此去是投奔兄長的。”

    燕州一帶魚龍混雜,有不少外族人出沒。中原百姓也有不少往燕州去做點小本生意的。所以他這麼說李雲璟倒也沒懷疑什麼。

    “巧了,我這商隊也是往燕州去的,不如捎上你。左右也不差一個人。”

    周遊忙跪倒在地:“小人多謝公子搭救。小人會替商隊做事的,只要公子施捨一餐飯食,小人感激不盡。”

    李雲璟擺擺手:“無妨,你就跟在商隊後頭吧,商隊的事兒自有我師侄兒安排。”

    雖說是救下這人,但他畢竟來路不明。李雲璟手裏雖不是什麼珍貴貨物,但小心爲上嘛。善心要有,戒心也不可無啊。

    吳謹將李雲璟一言一行謹記在心,對這叫周遊的人該如何對待心裏也有了章程。商隊繼續前行,吳謹的心也漸漸變得開闊起來……

    陸伯庸自打結識秦五爺之後,是日日都要與此人交流書畫,就差抵足而眠了。陸舟也側面知道了秦五爺對翰軒書畫社的態度。

    雖說早前買到贗品,他只當花錢買教訓。但就這幅足以以假亂真的《釋迦降生圖》仿品來看,秦五爺覺得長久下去會更助長翰軒書畫社的氣焰,也是對真跡的不尊重。

    不過翰軒書畫社背後的水有多深,他無從得知。秦家雖在梁州府生意做的大,官場上也頗有些門路,但對於這種不知深淺的勢力,秦五爺還是很慎重的。雖然如此,他仍真誠表示若陸舟想調查翰軒書畫社,他願意當作證人指證。

    陸舟自然是有心去查了,不過他不是那麼冒失的人。既要查,就要先摸清翰軒書畫社的底細。秦五爺能看出翰軒書畫社售假,那麼其他州府自然也有其他人能看得出。但這麼多年卻從未聽說有人曝出此事,這就讓陸舟更好奇了。

    他摩挲着下巴,吩咐陸成:“你跑一趟外差,去川蜀各地探一探這個翰軒書畫社的底。”

    陸成拱手應是。

    陸舟得空將梁州府下屬的縣衙卷宗盤了盤,除了有幾起上報的人口失蹤案未有結果外,其他的乍一看倒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北遼細作猖獗那幾年,大陳各縣均有人口失蹤發生。如此一來,將人口失蹤分攤在各地,平均失蹤人數少,便不會引起過多重視。

    陸舟想到在登州府平縣竹苑暗室底下發現的那一堆屍骨,也許這卷宗裏未有蹤跡的失蹤人口,正是那堆白骨中的一具。7K妏斆

    他微微嘆了口氣。對於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他已無能爲力,更沒有辦法幫他們找到家人。在竹苑的帳冊裏,他們的稱呼只是一個數字的代號,甚至連名字都不配擁有。但他不想放棄,所以他把梁州府境內未歸的失蹤人口捲走命人抄送一份,他帶回了府衙。也許哪天機緣巧合,他可以找到這些人。哪怕是一具屍骨,總能讓他們落葉歸根。

    進了四月裏,天氣一天比一天暖了。陸舟正在院子裏打拳,便見吉祥來報:“四爺,衙門外有個帶着孩子的婦人,說是要見四爺。”

    陸舟收了拳,奇道:“誰呀?你見過麼?”

    吉祥搖頭:“也許是四爺家的親戚?”說着遞了條汗巾給陸舟:“爺先擦擦汗。”

    陸舟拿帕子隨便一抹,擡步便往前衙去,吩咐吉祥:“將人帶到花廳吧。”

    不多時,吉祥引着那對母子進了花廳,門敞着,吉祥就在門外不遠處候着。

    陸舟不認得這婦人,倒是她手裏領着的孩子他瞧着有幾分面善。

    “您是……”

    那婦人一身素衣,容貌雖說不上多出衆,但舉止落落大方,倒不像小戶人家出身。她朝陸舟福了福身,道:“見過陸大人。民婦夫家姓江,相公名喚子義。”

    陸舟騰地站起身:“您是江學兄的夫人!”

    江夫人微微點頭:“貿然上門叨擾,實在抱歉。只是民婦不知該向何人求助,想到相公同陸大人交情頗深,不得已才上門來……”

    她手裏牽着的小少年委屈的癟了癟嘴,將身子往他孃親身上靠了靠。

    江子義始終不曾給他回信,他心裏隱隱約約的擔憂終於還是來了。他澀着嗓子問:“是不是江學兄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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