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名吐了口血沫,一臉憤憤道:“蕭卓維是瘋了麼!”
楊竟目光銳利:“不,他沒瘋。他用多於我們的兵力壓制我們,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雁門關。而且他堅信,我們的身後沒有援軍。”
楊名心中駭然,不由喃喃:“的確,我們派出去求援的軍士到現在都還沒回來。老將軍,若援軍遲遲未到,我們該如何是好。”
楊竟道:“堅守雁門關。我相信皇上自有安排。楊名,越是這個時候,越要相信我們身後的國家,他們不會拋棄我們。”
楊名張了張嘴,他知道老將軍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在害怕楊家軍會步李家軍的後塵。
“老將軍,楊名記下了,我楊家軍必當與雁門關,共存亡!”
西北的風呼嘯而過,千軍萬馬裹挾着急促的鼓點狂奔而來,夜晚的濃霧混雜着滾滾沙塵,楊竟似乎在那模糊的霧氣中看到一團鮮活的影子。那老東西笑起來時滿臉都是難看的褶子,他笑哈哈的說:“楊老怪,堅持住啊!我李家軍可都在這看着呢!輸了可寒磣人呦!”
……
變故是在一個秋雨綿綿的夜裏出現的。陸舟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是被大雨淋溼的陸成。
雷聲炸響,映照出陸成臉上一道清晰無比的血痕,他焦急的聲音傳入陸舟的耳朵:“大人,羅家村私軍攻城了!”
梁州府的郭縣是陽平縣,陽平關在距陽平縣五十里開外的地方。勉縣是梁州府下轄縣,距陽平縣大概二十餘里。陽平關是川蜀門戶,駐軍三萬。
“私軍人數具體多少暫不明確,保守估計大概兩萬餘衆。”陸成說道。
雙方勢均力敵。
當初在知道羅家村藏有私軍時,陸舟就和徐飛推演過。私軍既然選擇藏匿於勉縣,他們的首要目標必是先佔據陽平縣,據城以守。如此以來,便是陽平關駐軍一時也拿他們沒辦法。但當時背後之人並不知道私軍已經暴露,陸舟也不想打草驚蛇,所以並未在陽平縣佈置守軍。只是將府衙和提舉司衙門的衙差換成了陽平關駐軍。又聯合城內城外秦五爺和楊平胡翊這些富戶,在其家中藏了些“護院”。陽平縣因地形特殊,所以城內是留有五百守軍的,這些人加起來,應該可以撐到陽平關駐軍支援。
陸舟從一旁取下蓑衣,在漆黑夜裏深一腳淺一腳的奔城門處去。街道上星星點點亮起了燭光,有膽子大的住戶聽着動靜推開窗縫向外頭張望着。
騎馬飛馳而過的衙差敲着鑼警告百姓:“叛軍攻城,不得出門!”
川蜀一帶久未經戰亂,便是陳國初建前那段混亂的歲月裏,也不曾見過戰火。這頭一次聽說有叛軍攻城,大傢伙頓時慌亂起來。
“不要亂不要亂!援軍已在趕來的路上!”
有膽子大的婆娘拎着男人的耳朵嗔怪道:“官老爺叫咱不要出門,你收拾行李是要作甚?”
“逃,逃啊!叛軍都打來了還不逃!”
婆娘道:“叛軍就在城外了,你一出去就給戳成篩子了!往哪兒跑!再說,太平年月哪來的什麼叛軍,必是哪股山匪打家劫舍來了,官老爺都在城門守城呢,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呆着,看你出去添亂,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男人慫慫的點了點頭,不住的扒着窗根往街面上看,只是除了來回穿梭的衙差,什麼都看不到。倒是撞擊城門的嗡嗡悶聲,讓他忍不住心驚肉跳。
這個雨夜註定許多人都無法安眠。
方士弘一連多日都不曾歸家,方大娘子尋了機會溜進方士弘的書房。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博古架上的機關,暗門打開的瞬間,一道驚雷劈下,暗室中明黃的龍袍赫然呈現在方大娘子眼前。她驚的連呼吸都忘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在靠近,方大娘子顧不上凌亂的內心,想要奪門而出。但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只好躲在書房內隔間的軟榻下。她趴在潮溼的地上,大氣也不敢喘。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書房。她聽到機括扭轉的聲音,然後便見一人進入暗室,片刻復又出來。
“前周的傳國玉璽,這是本殿下身份的象徵。今日一戰至關重要,有了它在身上,本殿下方能心安。”
方大娘子緊咬着脣纔沒讓自己發出聲音來,她聽到了,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父親的聲音。可明明父親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到,爲什麼偏偏聽不懂呢!
蕭停輕笑一聲:“既然殿下已尋得玉璽,我們還是趕緊出發吧,莫要耽擱了進兵的時機,我怕羅家村那些兵馬頂不住。”
方士弘深深的看了眼蕭停:“我認爲你對我說話的態度不是很對。蕭停,你應該對我客氣些。”
蕭停非常自然的低下頭,衝他拱了拱手:“德王殿下,請吧。”
方士弘冷哼一聲,那股莫名縈繞在心中的怪異感覺愈發強烈了。
書房的門被關上,書房內重歸安靜。方大娘子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麻木,像是被扔進了冰窖中,渾身上下都是徹骨的寒。那寒氣順着指尖鑽入,鑽心的疼。
她即便是深閨婦人,不懂國家大事,但適才的所見和聽到的隻言片語足夠讓她明白,她一直敬重的父親,背地裏在做叛國之事。
“出兵,是了是了,出兵!”
方大娘子從軟榻下爬出來,瘋了一般的衝出書房,想要告訴母親,希望她能阻住這一場禍事。可走到房門前,看到母親房內漆黑一片,理智方纔回籠。母親或許和她一樣,並不知道父親所作所爲。可一旦父親謀反之事敗露,等待他們的必定是誅九族的大罪。
方大娘子站在雨裏彷徨無措。她猶豫着,她想揭發父親的罪行,她知道父親所做的一切是國法所不容的。可她同樣糾結着,那是她的父親啊!
方夫人發現方大娘子時,她已經在雨裏站了一夜。
方夫人嚇壞了,氣的在方大娘子身上狠拍了兩掌:“你這孩子,幹什麼這麼作踐自個身子,成心剜孃的心頭肉是不是!”
方大娘子渾身都是寒氣,被方夫人連拖帶拽的拖進了屋:“你究竟是怎麼了,跟娘說說,可千萬別嚇唬娘啊!”
方大娘子眼淚成行,看的方夫人直揪心。她使了個眼色屏退屋裏伺候的婆子丫鬟,小聲問方大娘子:“是你嫂子又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了?”
方大娘子搖了搖頭,她哽了半響,說:“娘,父親她,謀反。”
“謀反”兩個字,她說的很輕。
方夫人笑了:“你這孩子,渾說什……你說什麼?”方夫人好像才反應過來,用力搖晃方大娘子瘦弱的身板:“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方大娘子道:“在父親的書房,我聽到了,那人稱呼他爲德王殿下。”
方夫人一屁股跌坐在地:“這怎麼可能呢,你爹他都當上鹽鐵使了,怎麼會……”
“娘也不知道,是麼?”
方夫人冷靜不下來了,她只一味的搖頭,一時間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
“娘,若父親事成,我們□□華富貴。但天下必經戰亂,生靈塗炭,我們必受萬人唾罵。若我們告發父親,謀反之罪,誅滅九族。”
方夫人感覺天都塌了。
“你父親他怎麼這麼想不開,好好的作甚要幹這喪盡天良的事兒呀!哎呀!”方夫人坐在地上,不住的拍着大腿,恨不得這就吊死了事。
“父親已經走了一夜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方大娘子不知想起什麼,趕緊起身往外跑。
方夫人一時沒了主意,也趕忙跟了上去。見她一路往書房狂奔,進了書房後便扭開機關,進入暗室中,將那明黃的龍袍還有書案上的一些信件、賬目、名冊一股腦的包了起來。
“你,你這是做甚?”方夫人驚道。
方大娘子道:“娘,父親不會成事的。我聽相公說過,咱們當今皇帝是個好皇帝,陳國越來越強盛了,而且皇帝支持武將,陳國兵馬強盛,不懼外敵。更遑論父親這樣師出無名的謀逆之師了。我們得將這些證據留好,就算父親當真犯下不可挽回的過錯,有了這些,我們總有轉圜的餘地。方氏,還有全族無辜之人啊!”
方夫人六神無主,任憑女兒“搬空”了暗室,腦袋空空的跟着女兒回了自個院子。
方大娘子說:“娘,劍南西道提刑司衙門的王自清王提刑是清正廉明的好官,女兒決意向王提刑告發父親,一切後果自有女兒一力承擔。我家小寶,還望母親多多看顧。”
說着,方大娘子跪倒在地,衝方夫人狠狠的扣了三個頭。
方夫人回神時,只來得及捕捉方大娘子決然的背影。她急的直跺腳,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這都是什麼事兒呀!天爺呀,不給人活路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