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花重錦官城 >第 268 章 第 268 章
    相比陸舟,袁敘白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他雖察覺到了船工的異動,但他卻沒想到劉家的船工竟在自家貨船上鋪滿了硫磺和硝石,武娘子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

    燃起的船隻像巨大的火球一般涌向岸邊,岸邊停靠的都是運糧的貨船。江寧府一帶這些日子天氣乾爽,糧商們急着等大興河能通船時第一時間就啓程,免得耽誤賣糧,所以便將糧食都堆在船上。

    這些糧食不僅僅是江寧府一府的產量,還有官府從各地徵收的秋糧。因運船便利快捷,所以每年春秋兩季都會走大興河船運。可想而知,一旦糧船被燒燬,今年各地的糧價必定猛漲。百姓們喫不起糧,則必生禍患。

    袁敘白急的直跳腳:“劉家這幫王八羔子這是想幹什麼!”

    他紅着眼指揮着手下人速速攔截火船。但因事發突然,準備不足,河岸靠前的糧船還是被燒了。

    大興水軍在下游攔截了劉家的船工和船隻,強硬的破開了堵塞的河道。武娘子和漕幫的人也抓緊搶救糧船,就連袁敘白也顧不上其他,和船工們一起往下扛糧食,肩膀酸脹的不行,他卻無暇顧及。

    饒是如此行動迅速,仍被燒了半數糧船。那些糧商們哭天搶地,有承受不住的,當場就跳了大興河,救不回來了。

    袁敘白一臉陰鷙,打死他也沒想到劉家竟送了他這樣一份大禮,真是好得很!

    六子一邊給袁敘白的肩膀抹藥一邊勸道:“少爺您可想開點兒,咱們都以爲劉家是想截斷大興河,阻了大興水師的去路,無法馳援京城。誰承想劉家如此陰險。”

    袁敘白氣道:“我早便同那些糧商們說過,大興河一旦通行,必定早早放他們啓程。我讓他們將船隻靠後,不要都堆在河口,可誰聽呀!都怕自家船隻落了後,被旁人搶了先賣了好價錢!若非當時怕打草驚蛇,老子一早就令官府出面強制他們將糧船撤回來。如今落得這般境地,反倒是我落了一身不是,讓人堵在府門口罵!”

    府門外的吵嚷聲不絕於耳,袁敘白聽了甚是煩躁。

    六子道:“這事兒怎麼能全怨少爺呢,少爺已經盡了全力了。當初也是有人樂意聽少爺的,那些沒受損的商人們這會兒也都替少爺說好話呢。不過這次損毀的糧船數目不少,今年各地糧價上漲是必然的。好在今年各地風調雨順,沒什麼天災人禍,若朝廷支援一些,即便上漲也不至於太誇張,總能讓百姓喫得起糧的。”

    袁敘白嘆道:“我這邊境況這般,只怕梁州府和邊關也好不到哪兒去。邊關打起來,這兵馬糧餉哪兒不都得從國庫撥。嗐,所幸沒叫劉家這些禍害得逞,也算稍加寬慰了。”

    主僕倆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武娘子綁了個人回來。她說:“我早就發現這人鬼鬼祟祟的,費了好一番功夫纔將人抓回來,小袁大人可要好好審審。”

    袁敘白側頭看了眼,見這人年紀挺大了,臉色陰沉着,一雙渾濁的眼跟淬了毒似的,盯着他看的時候讓人瘮得慌。

    他問:“你誰啊?”

    劉霑怨毒的瞪着袁敘白,恨的牙關緊扣,臉頰也因這股力道凹陷了下去,活像一隻長了皮肉的骷髏。

    袁敘白他們入京時劉霑已經中風多年,所以他們不曾見過劉霑。不過在京城做官那些年,劉秉他倒是常見。這會兒瞧着眼前這人恍惚有幾分似曾相識,只是他心裏頭亂得很,一時也沒想起來。這老頭又不言語,他也沒耐心跟他耗着,便吩咐六子:“把這怪老頭兒扔牢裏頭去,待我忙完前頭的事兒再說。”

    劉霑也曾在朝中呼風喚雨,如今這後生竟一點兒都不將他看在眼裏。這種毫無意識的忽視讓劉霑更加憤恨,他喉嚨裏發出咯咯的笑聲,聲音淬了毒一般:“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袁敘白冷冷的瞥他一眼,對六子說:“餓他兩天。”

    劉霑:……

    邊關形勢依然緊俏。陸祥的援軍遲遲未到,楊竟便知道對方被牽制了。楊家軍依舊緊守雁門關,關城外遼兵的攻勢卻從未有一刻停歇。

    楊名大口喘着粗氣,鎧甲的裂縫已被鮮血和汗水填滿,他道:“蕭卓維這孫子是想把我們活活累死。”

    楊竟道:“戰事持續六天了,每天都是高強度的進攻,遼兵也必定會力竭。只要咱們堅持住,遼兵也奈我們不得。”

    鏖戰一夜後,次日遼兵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城下叫陣。楊名心中一喜:“還真叫老將軍給說着了。”

    楊竟的臉色卻沒那麼好看:“蕭卓維不是這麼輕易放棄的人,告訴各營將領,務必不能鬆懈。”

    畢竟是和北遼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楊竟太知道這些北遼人心裏的小九九了。雖然料到遼軍還有後手,但楊竟卻怎麼也沒想到北遼人竟能陰毒到這等地步。

    那些遼兵像驅趕牲口一樣驅趕着北遼的老弱婦孺,還強令婦人們脫光了衣裳。楊竟看着瑟瑟發抖的婦人和嚎啕大哭的幼兒,氣衝頭頂,怒不可遏。

    城內的陳國士兵見狀皆紛紛背過身去不看。雖然城樓下是北遼的百姓,卻也同樣是無辜之人。戰爭雖然殘酷,但拼的是戰場上的真刀真槍。今日如果陳國下令射殺這些衝擊城門的老幼婦孺,即便保下了雁門關,楊家軍也會受萬人唾罵,更會激起北遼國中百姓的憤恨,使他們淪爲掌權者的工具,肆意的報復陳國。

    剛剛開啓的互市也必定會因這仇怨而沒辦法再繼續下去。陳國這個禮儀之邦也會被抹黑成和北遼一樣的儈子手。何況這並非僅僅關乎名聲,還有數百條無辜的生命。

    而若任由北遼兵驅趕這些人衝入關城,他們身後的陳國子民也必將遭受戰火屠戮。

    “老將軍,他們越來越近了。”楊名看着蕭卓維臉上陰毒的笑,真恨不得這就衝下城樓去撕碎了那張讓人厭惡的臉。

    楊竟微微仰頭,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他從來都是個乾脆利落之人,每一次下達軍令都是鏗鏘有力。這一次卻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氣。

    “楊名,待這些人衝入射程內,就地射殺。”他蒼老幹枯的手緊緊握着刀柄,骨節泛着白。慈不掌兵,即便他不願傷及無辜,但他身後還有千千萬萬陳國的百姓。

    他已打定主意,此戰過後,必以死謝罪,決不能讓陳國被扣上不仁不義嗜殺成性的帽子。楊名看出了老將軍的打算,喉嚨哽着,硬生生偏過頭去。老將軍鎮守邊關一輩子,卻不想這最後一仗,竟打得英明盡毀。

    楊竟從楊名手中拿過弓箭,箭已搭在弦上……

    遠方蕩起一陣煙塵,漫天黃沙之下,楊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忽地笑了:“李老棒槌,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拉我下去陪你喝酒啊。”

    弓弦已經拉滿,箭矢將要飛馳而出。

    “住手!快住手!”

    楊竟斷斷續續聽到了呼喊聲,死寂的眼神突然閃出光亮。

    楊名激動的拍着城牆:“是李少爺!是李少爺他們回來……”眼見着李雲璟一行人從沙塵之中衝殺出來,身後竟還跟着大隊北遼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北遼百姓。

    楊名驚道:“李少爺投敵了?”

    楊竟狠狠踹了他一腳:“誰投敵李雲璟也不會投敵,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那些百姓像是蕭卓維的同夥麼!”

    原來李雲璟他們下山時,蕭卓維便已圍了雁門關。錢彬和卓有本想盡快入城救治自家主帥。但李雲璟和項冬青一番商量,認爲現在入城並不是一個好時機。蕭卓維瘋狗一樣猛攻城門,而援軍卻遲遲未到,他們打算再看一看形勢,伺機而動。

    在蕭卓維再一次無功而返的時候,錢彬打探到北遼軍正四處抓人,抓的都是附近部落的老弱婦孺。當初經歷過平縣之戰,李雲璟幾乎瞬間就想到蕭卓維想幹什麼了。

    他啐了一口,當下便決定策反北遼百姓。北遼部落衆多,雖然草原統一,但仍有小部落遊離在朝廷之外。所以他們並沒有陳國那樣深厚的家國情懷,對他們而言,部落就是家。

    再加上這幾年北遼賦稅重,百姓們早就怨聲載道,這些對北遼沒什麼歸屬感的部落怨言就更深了。那些被搶走家人的漢子們各個都有血性,李雲璟沒費什麼口舌,便將大部分給策反了。他們又聯繫了就近幾個相熟的部落,雖然不是經過訓練的正規軍,但草原男兒哪個不是弓馬嫺熟。就是這樣一隻“雜牌軍”在背後掏了蕭卓維的正規軍,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衝入陣中,打散了那羣北遼兵。

    再加上城樓上楊家軍的箭陣壓制,雜牌軍們趁機搶回了那些百姓。就在這時,滄州主將陸祥帶着援軍趕來了。戰爭到此,勝負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

    李雲璟被衆人簇擁着保護起來,他騎着馬,聽着耳邊傳來的激盪人心的鼓點和吶喊,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上了戰場,是他離祖父最近的一次。

    他聽到了勝利的歡呼聲,也聽到了一道蒼老的,塵封許久的聲音對他說:“阿璟,幹得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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