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鮮工廠的生意依舊不見起色,老闆讓她年後不用再來上班。
早些時候,她已經對此做好心理準備,倒是教王結香織毛衣的大姐蠻捨不得她的。
“怎麼就見不着你了呢,你的毛衣都還沒織好。”
抱了抱大姐,王結香反過來安慰她。
“快織好了,差一朵小花。即使不在這兒工作,我還是能來看你,我們有機會再見的。”
說到那朵小花。
本來王結香是想着,像她媽媽織給她的那件毛衣,織的中間換其他顏色的毛線,將花朵直接織在毛衣裏。
但那樣,一是步驟複雜,二是,她擔心殷顯不喜歡穿有小花的毛衣。
最後,她決定的方案是,直接把花另外地織出來,再縫到毛衣上。
“你之後想好去哪裏打工嗎?”大姐對王結香家裏的狀況稍有了解,失去這份工作,她的日子一定過得更加艱難。
“我看到家附近有餐館在收洗碗工,寫着日結工資……”
王結香確實沒有找到一個很合適的出路,也沒再講下去了。
*
第一場雪正正好在除夕夜落下。
彼時的王結香,戴着塑膠手套,蹲在餐廳的後廚。耳邊人聲鼎沸,她刷着堆積成山的碗。
殷顯在燈具公司加班,趕着看資料,覈對方案。桌邊那碗泡好的方便麪不知放了多久,他端起來,匆匆地喝了幾口冷掉的湯。
新年的倒計時過後,城市的上空綻開大朵大朵的煙花。
王結香從後廚的窗子看向天空,殷顯從辦公樓向外看,他們這才發現,下雪了。
銀色的紛飛的大雪中,絢爛的煙花衝上天空。
煙花升至頂點,爆裂成四散的晶瑩的星子;而後,伴隨着沉寂的下落軌跡,灰燼跟隨雪花灑向人間。
他們看着夜空,看着旁人熱熱鬧鬧過除夕,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彼此的臉。
殷顯帶着微笑,低下頭回到工作。
王結香吸吸鼻子,賣力地刷起剩餘的碗。
大年初一的早晨。
殷顯終於從王結香那兒收到了他的新毛衣。
毛衣的顏色是特別的煙波藍。
它被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他的枕頭旁邊。
毛衣上面放了一張紙條,王結香的字體胖胖圓圓的:
【送給最愛的殷顯:這是我親手織的毛衣,祝你新年快樂。】
讀完那行字,他坐起身,將毛衣拿到眼前,展開來細細地看。
圓領長袖的毛衣,摸起來很軟很舒服。
他撫過毛衣的每一寸,難以想象這是她手工織的,針腳規則又平整。
手指觸到毛衣下襬的邊沿,他感覺到一塊小小的凸起。將下襬翻過來,殷顯看見了一朵黃白色的球狀毛絨小花。
王結香恰好走回房間。
見他醒了,在看自己織的毛衣,她頓時不好意思了。
“要是,你不喜歡那個花,可以剪掉的。”
她侷促地撓了撓頭,不得不承認,把一朵立體的花加在毛衣的裏面,是有點不倫不類。
“這是什麼花?”他問。
王結香笑而不語。
“快穿上試試吧。”她說。
殷顯應好。
他沒脫睡衣,直接把毛衣套到外面。
“……”
看他穿得費勁,她過來幫他。
這毛衣,穿是穿進去了。
不過不太合身。本該是寬鬆的款式,它緊巴巴地裹在他身上,領口太小,袖子又短了一截。
“是因爲我裏面穿衣服了。”
殷顯脫掉新毛衣,解開自己的睡衣。
等他再一次套上毛衣,之前那些問題也仍是存在。
王結香嘆氣。
“不行啦,袖子短太多了。”
她在心裏罵自己笨蛋,考慮這個考慮那個,最重要的尺寸反而沒量好。
“你脫下來吧,我再重新加工,改大一點兒。”
“不用。”
殷顯扯着袖子,強行製造出尺寸差不多的假象。
“沒大礙。穿一穿洗一洗,就大了。”
“唉,這哪能穿啊?”
她悶悶不樂地走過去,動手替他脫毛衣。
“可以穿。”
他抱住她,抱起來晃了晃。
王結香擡眼看他。
殷顯摸摸她的頭,輕聲說。
“謝謝。”
她眨巴眨巴眼,臉上的笑意回來了一些。
“好吧。花呢?花要不要剪?”
他搖頭。
王結香的心落回肚子,她回抱他,也將他左右晃了晃。
整個冬天,殷顯基本天天在穿那件毛衣。
他把它穿在大衣的裏面,把它套在襯衫的外面;加班時,煩悶時,失去幹勁的時刻,他養成一個習慣:翻開毛衣的下襬,看那朵藏在衣服裏的小花。
毛衣卻不像殷顯說的,穿一穿洗一洗會變大。
越洗,它因爲縮水,變得越小,直到後來他完全穿不上它。
脫掉暖和的毛衣,換上輕便的春裝,他們牽着對方的手,齊心地邁向了春天。
殷顯突出的能力、刻苦的表現,公司衆人有目共睹。新一年的春天,他被領導提拔,晉升工程師,工資一下子翻了三番。
海鮮廠的大姐和王結香仍舊保持聯繫。大姐的女兒在百貨商店裏賣衣服,告訴她賣化妝品的專櫃在招人,大姐又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王結香。
“我這把年紀,這個長相,是賣不了化妝品了。你去面試,說不定可以。”
大姐的話讓王結香十分心動,在商場賣東西,環境好,賺的錢多,工作時間規律。
她現在做的刷碗,只有生意好的時候店家會要她上班,工作和收入都不穩定。
“我不化妝,保養、牌子那些的全部不懂,人家會收我嗎?”
大姐瞧了瞧她素淨的小臉,心裏也沒個準。
“你想想吧,反正有這麼個工作機會。”
晚上殷顯回家,王結香和他商量了一下,他認爲她可以去面試看看。
“你有過賣油經驗,還賣得挺好的,賣化妝品同樣是賣東西。”
她扁扁嘴:“賣這兩個東西哪裏一樣啊?況且,和人打交道的方面,我沒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