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夜晚,無邪帶着波波到了孤山之上,這是杭州城最高點,是俯瞰整座城的絕佳之地。

    雖是夜晚但整座城仍舊是燈火通明,那些被火燒成廢墟的房屋殘骸已經被清理乾淨,杭州巡撫調集了江南府三城十縣的工匠分四個班次,晝夜輪替的重建這座城,還真有種衆志成城、熱火朝天的架勢。

    無邪望着那沙盤似的街景,縮小成黑點的人們在光影中移動,殘垣斷壁逐步變成樓房高閣。

    “僅僅過了三天而且,這座城便已然新生了。人真的很了不起,一邊爲死者安葬,一邊謀東山再起。”無邪摟着波波,下巴抵在她頭頂說道。

    “生存面前,沒有恐懼的位置。妖喫人,人屠妖的慘烈之夜也會很快被人遺忘,再過幾十年,過了一輩人之後就會變成人們獵奇的飯後談資。而最終,當親歷者全都死去,再無人提及,便會像從未發生過一樣。日子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這場妖禍蕭皇是不可能讓它書寫傳世,這場重建在杭州志裏面也會被記錄成天災後的重建。”波波說道,“這便是人的好處,僅此一世,也只此一世。悲歡離合,晦明朝暝,恩怨未了,也必須了。不像我們,忘不掉、逃不脫、躲不過。”她想到了那個邪惡的久孤,那頭躲在暗處窺視他們的狼,被那種人纏着了當着是生生世世的噩夢。“其實當人也挺好。”

    無邪握住她的手,放在脣邊吻了下,打趣地道:“怎麼,你我才新婚,你就感慨當人好了?你忘了肚子裏還有個小神。”

    波波嬌嗔地瞪了眼他道:“你還知道你我新婚,這一路的新婚之行,花樣百出叫人應接不暇。”

    “都會過去的。”無邪寬慰她,:“不要擔心那匹狼,爲夫不弱。”

    “你是不弱,可你沒他陰狠,瞧你那十二冊的條例定的,你的底線太高。”

    “君子立於世,當有所爲有所不爲!即便是神,也當知敬畏。”無邪不以爲然地說道。

    “是,我的夫君就是世間君子之典範。”波波伸手環過他的腰際,兩人在風中相依相擁。

    “神尊殿下!”紀霄自夜色中走來,腳步停在阿炳的位置。

    波波連忙鬆開手,兩人轉身。他又道:“我們在林氏總部下發現了他的冥想室,和一口刻着禁用銘文的銅甕。甕裏似有戾氣。”這便是林氏製造精怪的祕密?兩人不敢怠慢隨紀霄趕到林氏位於城中心的商貿場。

    爲避免恐慌也爲穩住這座稅收之城,蕭朔寒並沒有將此次妖禍的真相公之於衆,他將林氏的產業分割瓦解,火器工坊直接收入兵部管理,另外重點對海外的絲、茶等貿易,和佔比重的產業收歸皇家自營,另外的零星的手工製造和日用產業清算後面向江南府其他民間商賈招標拆賣。

    三百年商賈傳奇就這樣被瓜分了,當然大頭都落進了蕭朔寒的手裏。

    林家家主失蹤,林家家業被分,明眼人自然知道此間妖禍跟他們脫不了關係。那林久孤雖行事隱祕,林氏中人居然對他非人控妖的手段全然不知,十二門雖反覆勘驗他們的確是凡人,也並無修習之跡,但蕭朔寒不放心,以淨化妖氣爲藉口押了滿門林氏前往九州的最大的皇家道場,明面上是爲他們請天師除邪,可當他們被送出江南踏上江北地界之時,便全絞殺於荒嶺之中,就近埋入了一處荒廢的宗陵內,這處宗陵本是爲一位蕭氏親王所建但陵墓尚未建好,那位親王便因謀逆之罪死於宗府,屍身棄於亂葬崗。這處快完工的宗陵剛好成了封印林氏妖孽的道場,雖然他們全是凡人,可誰又能保證這些族人裏面沒有像林久孤那樣的奇人了。

    蕭朔寒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在這番瞞天殺計之下,林氏的痕跡勉強算是從蕭王朝清洗掉了。

    十二門在紀霄的調配下再次派人來到杭州,將林氏所有屋宇內的卦陣圖符咒找出銷燬,又將工坊內的生產設備盡數堪輿檢測,終於發現那些戾氣被封於一銅甕,存於林氏總部的地下室。染於顏料水中,以林氏商標的方式蓋在每一件由林氏工坊出產的商品上。待林久孤施咒喚醒,便是人爲製造出的精怪。

    幾人來到林氏總部的地下室,見那寬闊房間裏,除了四角的夜明燈就只有房間中央的一張蒲團。幾人面面相覷,當真是個冥想室。

    波波見這間冥想室跟無邪那太微宮中的冥想室幾乎一模一樣,便訕笑了下道:“他還挺懂的哈,挺會佈置的哈。”

    無邪的臉色也暗的嚇人,對紀霄道:“那口甕在哪裏?”

    紀霄聽罷連忙將兩人帶上樓,在大廳裏明亮燈光照射下,那口銅甕仍舊透着股股寒意。

    “已經被淨化過了,我們發現的時候裏面並沒有多少戾氣,估計林久孤跑的急,未能銷燬這口甕。”

    兩人看到那口高至七尺的銅甕通體鑄刻着繁複的上古銘文,這種比蝌蚪文更爲複雜的文字叫波波看的頭痛。

    “檢查過了嗎?可是古器?”無邪問道。

    “檢查了,鑄造時間不超過兩百年,材料就是九州常見的黃銅而已,只是上面的文字我們看不懂!”紀霄說道。

    無邪看着甕體上的銘文,臉色更加暗沉。

    這……是來自母星的文字!無邪心中一驚,曾經他的靈魂便是由刻着這種文字的小甕裝着,被她抱着從星系之外來到了這顆藍星。

    他伸手祭出羊皮紙將整個甕體上的銘文拓印下來,揣進兜裏,又將那口銅甕縮小放入布袋中道:“這口甕直接封存在北冥淵,這些銘文的意思,我要找個人問問。”

    他想去不周山找無名,這種母星文字只有他懂,而這篇銘文的含義及作用也只有他知道。但是無名會不會告訴他,就不得而知了。

    “你要去找誰,我跟你一起去!”波波道。

    無邪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點頭,兩人御風到雲層之巔,無邪纔對她說道:“那甕體上鑄刻的文字,是一種比蝌蚪文還古老神祕的文字,我要去不周山見無名,這三界怕只有他纔看得懂,裏面的祕法玄機也只有他說的清楚。久孤是如何收集九州戾氣的,我必須要弄明白。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

    “那就要請媳婦兒你再叫你的坐騎來,那裏太遠,我不想多耗神力。”那林久孤還不知道有什麼後招,在此之前,無邪對於他的態度只能算是正視,而當他看到這種母星文字之後,便由正視升級成重視了。那九州之巔的決斷,通過這甕的出現也讓無邪預判是場惡戰。

    波波從脖間取出口哨,哨音再次響徹上空,藍色的海天馬衝出雲端,將兩人托起。波波俯身在它耳邊說道:“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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