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眼角的一顆淚痣就像是火焰,徹底點醒了他的記憶。
明明這身影已經是記憶深處最悠久的記憶,面容幾乎已經模糊了...
他徹底回想起了那一段歲月,老師高大的背影,以及那個彷彿長生不死的男人,乃至當年隨着老師下山那一幕。
“老師,我們該下山了。”
“老師您說,這個世界,真的有所謂仙神嗎?”
“有。”
“這個世界,總有科學接觸不到的神祕。”
“二哥告訴我,古代,曾有仙神,因爲不明原因而消失。”
....
記憶奔涌,宛若前世種種,浮現腦海。
他忽然想起了《莊子·逍遙遊》裏的那一句話,呢喃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
“爺爺!”
鄭微微忍不住叫了一聲,叫住這一名彷彿瘋魔般的老人。
這一位暮年老人卻彷彿沒有聽到孫女的話一般,這一刻他彷彿不是享譽全國的知名教授,千言萬語終化爲一句,卻神色出奇的無喜也無悲,只是彎腰一拜:“敢問先生,當年一別,這些年可還好?老師這些年去往了何方?”
墓前的男人轉過身,彷彿這一刻才忽然察覺他們幾個人的到來一般,漂亮的眼眸露出一抹疑惑,輕輕呢喃了一句,
“怎麼會??這些事,不應該還有人還記得纔對。”
不應該記得?
可眼前這話一落,聽在幾位老人耳中,卻已然是另外一番意思了。
果然!
果然我們的記憶模糊,是因爲被動過了手腳。
可對記憶動手腳,在這世間,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
連最先進的腦科領域教授也無法做到這樣,這已經涉及人類的根本神祕意識,靈魂科學領域了。
或許正如當年老師所言,這個世界的古代文明中曾經有過神祕的長生存在,近代才走向沒落。
祝正微望着眼前幾人,也不由得皺眉。
他仔細感應了一下。
一般人有萬分之一的記憶碎片泄露,最多當成一場夢。
不過,或許是因爲張質某種試驗的原因,導致了他們的記憶有些多。
祝正微感知着,同時嘗試確認對方還記得多少,不由得開口道:“還記得當年的你,很青澀,隨着你的老師上山,我還問了你們幾個問題,想不到一眨眼你們已經老邁至此。”
“是啊,那幾個問題,我們還記得。”鄭林壽開始一一回答。
果然是一個大致而已。
就像是人做夢一樣甦醒很模糊,零零散散,都是碎片。
但即使是如此,也是一個不妙的兆頭。
泄露一點點是不可避免的,很多人會當成夢,可日積月累,還是容易發現端倪。
“前輩,敢問我們的老師,近年來可好?”眼前的老人問道:“老師山中悟法,此番走到了何等境地?”
祝正微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衰老老人不甘心的渴望眼色,彷彿當年上山的張質一樣,“你們看我的神色,和當年你們老師一樣。”
“是啊。”鄭林壽並沒有掩飾,“我終於懂了老師的心情,那是人類不能抗拒的最大恐懼,我亦是如此。”
祝正微搖了搖頭,蹲下來繼續把瓜果擺好。
細算了一下時間,在那一方世界中,自己的確是他們的長輩,也已經真正生活了一百多歲,是比他們年長太多,但得上前輩二字。
雖然,甦醒過後時間的流逝感被磨平,宛如一夢黃粱。
但他們也如何不是如此?
“你們已是長輩,我卻是年輕人,不需要拘束,坐下來說話吧。”祝正微一邊擺放瓜果一邊道。
鄭林壽與其他幾位老人卻站着,彷彿學生等待老師一般,靜靜站在旁邊。
鄭微微站在旁邊已不做聲,瞳孔瞪大了,好奇的看着兩邊的人。
“你們和他一樣固執。”祝正微搖頭。
自己的爺爺叫一名年輕人名爲前輩。
她又想起了那些詭異的描述,以及那兩個令人十分敏感的字眼:食氣,長生。
她感覺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遺失數千年的神祕世界彷彿就在眼前拉開序幕,展現在自己眼前。
“你們的老師。”
祝正微看着那誠懇的期許眼神,也不由得耐心答道:“他去過很多地方,去了大海當水手,也建造過城牆,還當過士兵參加了幾場戰役,他一直遊歷在大地上,但他這些年過得依舊很孤獨....有些時候,活得太久也是一種詛咒。”
祝正微頓了頓,“我與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說實話,我忽然有些不太敢見他。”
“原來,老師這些年真的已經成功了。”鄭林壽感慨着。
祝正微點點頭,“我要走了。”
鄭林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有些東西卡在喉嚨裏愣是沒有說出口。
他猶豫了幾番,看着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再也忍不住開口說道:“能否讓我們見一見,真正的食氣之法。”
祝正微轉過頭,眼角一顆淚痣異常絢麗。
“好。”
片刻後,祝正微離開了。
在他們看到自己眼角的瞬間,就已經被催眠了,被拉入了夢中。
“希望他們得到自己渴望看到的美夢,我目前只能做到這一點。”
至於他們在自己的夢裏會做什麼夢,祝正微沒有點開他們的氣泡去看,直接離開了。
但也隱約猜到。
他們會根據對自己的印象,夢裏延續和自己碰面的故事。
那些小姐姐們,因爲以訛傳訛,對自己印象很豪爽霸道的道上人物,於是結合自己的喜好,就做了“港片勢力爭鬥夢”。
那劫匪因爲對自己的戰鬥力很強大,於是結合自己的喜好,做了和武術強大的自己搏鬥的“金庸武俠夢”。
那他們呢?
已經顯而易見了。
...
數個小時過去。
他們睜開眼,滿臉不可思議。
“這就是仙人術法麼?”
他們一邊呢喃着,一邊站起身回憶着剛剛種種難以置信的力量。
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極致燦爛,吞風食氣!?
他們站起身,原路返回。
忽然看到了一名竹景村留守人家的老人在樹下乘涼,不由得心念一動,上前問,“敢問那邊街角的張家,兄弟三人,這些年去了何方?”
“哪來的三個兄弟?”
“是有血友病,也就是流血怪病的那戶人家。”
“我知道啊,他們家悽苦,大哥是有怪病,是個癱瘓,但他們家也只有一個娃兒而已。”老人家搖了搖頭,至於怎麼去世的,老人不願意多談。
“只有一個孩子,他們的記憶也...”
“果然!”
“那兩位抹除了記憶,已踏足長生。”
幾位老人悄然離去了。
而站在旁邊的鄭微微,則是神色依舊恍惚。
他回憶着剛剛山城市高處俯瞰一切渺小建築的壯觀,以及臉上狂風呼嘯過的痕跡。
“逍遙哥哥,御劍再快一些,天上怎麼下起了漫天的紅色蒲公英!?”
她想起那一幕,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摘下了面罩,那俊美的容顏果然和自己內心期待的一模一樣,不由得臉發紅。
這位,夢到了仙俠片。
...
...
祝正微則是坐上了公交車,踏上了回市裏的路上。
他看向窗外。
公交車兩側的風景一路飛逝。
嘈雜的街道與行人的喧鬧被甩在身後。
他回想着那幾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的科研功績,帶領着團隊立下汗馬功勞,是曾經自己這個卷王遙不可及的崇拜對象。
可他們也在臨終前感受到了自己的真正弱小與無力。
那是歲月的無力與人類物種的微小,誰也不可避免。
他內心也開始燃起了一絲對於人世間最大的恐懼敬畏之心,“連這幾位這些時代的小巨人也不能逃脫歷史的塵埃,難逃死亡,我真的能獲得那長生的力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