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世書生 >第 4 章 洪水灌城 生死溫度
    睜開眼時,三人已立於鬧市街道中間。

    遙遙可見着南邊的城樓上掛着“大梁城”的牌匾。街上行人,往來不絕。

    岑清壠有些驚訝的看着柳楠郢道:“沒想到哥哥的仙法如此神奇,竟瞬間到了大梁城。”

    柳楠郢衝着岑清壠微微一笑,因頭一次帶着兩個人打開迷沱棋局,實在耗費太多法力,忽覺得渾身疲累的很。

    岑清壠見他似是身體不太妥當,便向前一步,到他跟前:“你,還好麼?”說罷一手扶住了柳楠郢的胳膊。

    柳楠郢搖搖頭。

    楚山濟輕擡右手,拇指在其他四指間輕輕點撥着,似是在掐算着什麼。他忽的擡頭,滿臉驚喜神色道:“清壠,你這哥哥可真了不起了!眼下正是魏國滅亡那年,”他又伸出左手,左右手同時計算,片刻間,由喜轉驚,語氣冰冷又緩慢到了極點:“大梁城滅那日。”

    柳楠郢與岑清壠幾乎同一時間看向楚山濟,同時出聲道:“什麼?”“哪日?”

    話音還未落下,渾濁的洪水卷着黃色的泥沙,瞬間從天而降,曾讓魏國人引以爲傲的大梁城牆,在滔天巨浪中分崩離析,那巨大城牆磚石迅速消失在泥流旋渦之中。

    曾經輝煌一時的大梁城,不過一個彈指間就如天崩地裂般,粉碎在黃色河水之中。

    救命聲,呼喚聲,哭聲,喊聲,此起彼伏。

    起初百人哀嚎,而後,千人,萬人,聲聲不絕。

    天色忽的變暗,遠處轟轟隆隆的驚雷響徹雲霄。本該春雷細雨的初春時節,破天荒的捲起了暴雨。

    瓢潑的大雨快速匯流成川,合入洪流之中,愈發湍急。

    先前的街市,此刻已成人間煉獄。

    岑清壠在河水捲來的一剎抱住了柳楠郢,未來得及施法,就已被洪水衝出了城門之外。岑清壠抱着柳楠郢的手越來越沉,心道:“不好,他怎的在這個時候睡着了。”抱緊他的雙手又使了使力氣,以確保兩人不被洪水重開。眼下這情形,只好順着洪流漂,待水勢沒那麼急的時候,再想辦法去岸邊。

    兩人抱做一團,隨着一個漩渦又一個漩渦,在洪水中翻滾打轉。

    岑清壠出身水系,自是無礙,可他不知柳楠郢水性如何,心裏逐漸從焦急變得有些緊張。

    他想鬆開手去摸玉玦,可一旦鬆開一隻手,洪水就會將他與柳楠郢衝散。他變得有些慌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辦法。可週遭盡是洪水,呼喊救命之聲此起彼伏。他已無法讓自己靜下心來。

    情急之下,岑清壠使勁拽着柳楠郢露出水面,大聲喊道:“楚山濟!楚山濟!”

    楚山濟正在尋找岑清壠,聽得他的喊叫,馬上朝着聲音的方向,拋出他的法器河綾。

    只見一道十色霓光如綾帶般滑入洪水,順着洪流的波紋旋轉,直到近身二人,纔將二人捲起,拋到了遠處的岸上。

    落地那一刻,岑清壠用力一躍,自己先着陸,墊在了柳楠郢身下,兩人同時發出了“啊”的聲音,摔的生疼。

    即便是有岑清壠墊在地上,可仍是將柳楠郢生生的撞醒了,他吐了幾口水,然後翻身躺在了砂石上,喘着氣。

    岑清壠忙爬起來,跪到他面前:“哥哥,你沒事吧!”

    柳楠郢覺得渾身疼痛不已,這是頭一次從法力反噬的沉睡中非自然清醒,他看着渾身溼淋淋的岑清壠着急的眼神,心頭不禁一暖,搖搖頭,虛弱的道:“沒什麼事,只是沒力氣,起不來。”

    岑清壠由跪着的姿勢順勢坐在了地上,然後伸手拉過柳楠郢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夜幕盡黑。

    那如洗的月色似未瞧見今日這滿是生離死別的人間,依舊散發着冷清皎潔的月光。

    楚山濟走過來時,就看着渾身溼透的兩個人衣衫不整的靠在一起,剛想打趣,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見滿臉不知是淚水還是河水的岑清壠,暴怒的衝他大吼:“這河跟水不都是你的地界麼?怎的,大水衝了龍王廟啊!”

    楚山濟聽得一臉不好意思,訕訕道:“我剛不是還沒說完,洪水就來了嘛。”

    柳楠郢擡頭看了看楚山濟的銀髮異瞳,聯想一番,恍然大悟:“你是……”

    楚山濟看着柳楠郢點點頭,然後降低了聲音,對着岑清壠說道:“大梁城滅那日,就是今天啊。秦國攻大梁城,久攻不下,秦將王賁獻計,引河水、鴻溝水灌大梁城,將固若金湯的城池,瞬間傾覆了。”

    “你不是水裏的神仙麼?怎能見死不救?”岑清壠頭一次親眼瞧見了千萬人在洪水中掙扎,頃刻沒了性命,那種對生的慾望,對死的恐懼,讓他第一次覺得心裏有了溫度,即便溫度是涼若寒峯的冰冷。

    柳楠郢本虛弱無力的靠着岑清壠,他連說話的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可聽得這字句間充滿了自責的無奈之音,他用盡力氣,側臉擡頭看了看支撐着自己的少年。

    此刻的他像是被月光喚醒的野獸,充滿着對蒼天的埋怨和質疑。

    那在月光下白得泛藍的臉上,眉宇間擰成了不展山巒,他的不解,他的憤怒,他的無力感,統統化作了那句話。

    怎能,見死不救。

    楚山濟這才意識到,岑清壠入世不深,道行又淺,他並未體會過人間之苦,是以突逢此難,內心崩潰,可,如何同他解釋呢?說世間皆苦,生死離別是人間常態?說自古以來戰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歷史從來如此?這種大道理,他自己都很難說服自己。於是,他輕嘆了口氣,道:“此乃天譴,即便我是這水中仙,我也左右不了。”

    柳楠郢看着岑清壠痛苦的表情,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說道:“人間的苦,有萬般折磨。你若執着於此,就是不放過自己了。不若等這水停了,我們超度這些個亡魂吧。”

    岑清壠知曉自己遷怒於楚山濟是毫無意義的,可這種死亡的衝擊,讓他無所適從,他又不知該如何說出這心裏突生的鬱結,聽得柳楠郢的話,覺得自己心下稍稍紓解一些,反手抓住了柳楠郢拍他的手。

    緊緊的,抓住。

    似是在陷入恐懼的深淵時,抓住了那伸過來的唯一希望。

    柳楠郢被這突如其來抓住的手攥的生疼,剛要掙脫開,他感覺到了那用力的手在微微顫抖,如他自己夜夜夢裏那隻,攥着寶劍,即將自刎的手。

    同樣發抖的手,連着的那顆心,都是孤單又無助吧。若那時,有人抱緊他,告訴他,沒事,沒事,不是你的錯,你不用懲罰自己,是不是他就不會擡起那寶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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