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嘲笑、鬼叫、恐嚇之聲忽然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漸起的哭泣嗚咽之聲。
“回不去了……”
“已經是鬼了,在哪裏有什麼區別?”
“可即便是鬼,我也想回魏國去……”
“我想回魏國。”
“我也想回魏國。”
……
這些鬼魂,本爲新亡,都是些有執念和怨氣不肯往生的,柳楠郢這一聽,才明白很多人怨在客死異鄉上,若可將他們的魂魄帶回魏國,再見一眼故鄉,安撫了怨氣之後,可能大部分人願意往生去。於是趕緊說道:“在下柳楠郢,在方諸山修道。此次從大梁城沿着鴻溝之水一路南下,已收集大梁城一戰中的英魂百餘具,稍後會帶回魏國,了餘念之後超度亡魂,儘快往生。若有信得過在下的,可以入我的五行蓮花杯,同我們一起回魏國。”
柳楠郢喚出五行蓮花杯,置於石堆前,紫光縹緲絢爛,照出千人冢上千餘鬼火,藍紫交織,竟如萬千明燈,晃亮夜空。
岑清壠看着空中藍色鬼火與五行蓮花杯的紫光焰交織,美麗異常,起初的畏懼之心驟減,看着柳楠郢的身影,竟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只要我們入了這法器之中,就可以回魏國麼?”
“會不會是騙鬼的,萬一灰飛煙滅,不得往生呢?”
“已經是個鬼了,還畏首畏尾什麼?”
“大不了灰飛煙滅,反正不已經是死人了?”
衆鬼七嘴八舌開始討論起來,已有鬼火默默飛如五行蓮花杯中。起初只有七八個,而後幾十個藍色鬼火飛入五行蓮花杯,而後幾百個……
“不知這位公子本來是想找誰?”一個平和的聲音響起,隨後一道鬼火飛到柳楠郢面前。
“鄴城,魏叔文。”柳楠郢道。
“他已往生投胎去了。”
柳楠郢有些謹慎,與鬼火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問道:“不知閣下是誰?怎知曉魏叔文?”
那鬼火忽顯出了人型,竟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男子模樣,一身玄黑衣飾,文質彬彬,回答道:“恰巧我與魏叔文同姓氏,他剛做鬼的時候,便多聊了幾句,在下魏蕪歌。”
岑清壠被這隻鬼嚇得一驚道:“你……有法力?能幻化人形?”
魏蕪歌笑道:“小公子好眼力啊。”
柳楠郢道:“魏公子也是死於大梁城一戰的麼?”
魏蕪歌笑道:“我與他們不一樣,我已經遠離人間許多年了,只是剛好他們新喪,到了我的地盤,我關心關心而已。”
柳楠郢顯得十分冷靜,他已然將這個自亮身份的鬼同擺石堆陣的人聯想到了一起。但此行是爲了魏姜氏,還是要弄明白魏叔文故事緣由的,於是問道:“魏公子可知魏叔文是有夫人的,爲何如此快就往生了呢?”
魏蕪歌道:“他的夫人叫姜小嬋。魏叔文在出徵前寫了一札竹簡,派人帶回鄴城。他覺得此戰九死一生,已報了必死的信念。竹簡裏說,只讓他夫人等一年,一年爲期,若不回,就再尋良人。他到了這裏,自知回不去,就投胎入輪迴了。”
魏蕪歌眼前一亮,聽得十分有趣,顯然他對愛恨的故事並不在意,笑道:“兩年後死去?等了一十二年?看來我眼前是位仙家了?還是那種可以盜世,活到別人的生命中的那種?”
柳楠郢答道:“仙家談不上,只是恰好修的仙法,是可以通過棋局,切換時空罷了。”
魏蕪歌細細打量了一下柳楠郢,看這位白衣書生模樣的男子,一身正氣,乾淨的不染凡塵,像多年前自己爲人時那種可笑的單純,他揮動衣袖,一道黑色煙霧如一柄黑刀砍向千人冢的土丘,“咔咔”兩聲,將土地劈開一道縫隙,從中升起一個玉佩,他五指併攏,那玉佩便朝着他的方向飛了過來,砸向他的手心,他一把接住了玉佩,然後遞給柳楠郢道:“這玉佩是魏叔文身上的,我猜許是他夫妻二人的定情之物。魂魄已往生,土下只是腐肉白骨,這東西在此地無用了。不如你們帶回去給魏夫人吧。”
柳楠郢接過玉佩,收入了五行蓮花杯中,然後指着地上的石頭堆問道:“魏公子,可知這陣法是何人所擺。”
魏蕪歌坦蕩的笑了笑:“此地都是新鬼,自然是我擺的。”
岑清壠一臉疑惑:“你擺這作甚呢?”
魏蕪歌道:“想看能圈住多少冤魂,煉化厲鬼用。”
柳楠郢道:“結果呢?”
“可用之冤魂,無幾。”
岑清壠看着陸陸續續飛進五行蓮花杯的鬼火,道:“我們若將這些鬼火帶回魏國,你豈不是能用的更少了?”
魏蕪歌笑道:“能被這點小恩小惠帶走的,也稱不得冤魂了。且柳公子是至善之人,行正氣之道,我沒理由阻擋。”
柳楠郢對這個忽然冒出來想修厲鬼的人充滿懷疑,問道:“魏公子,爲何要修厲鬼之道?”
“自是有仇人,不過,與你們無關,我們萍水相逢一場,已至歧路,各自走各自的路吧。”
柳楠郢拱手一拜,以示感謝並作別,“多謝魏公子成人之美了。”
魏蕪歌笑道:“不必謝。我做的也不是什麼能見得光的好事。只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讓你這個一派正氣的人,來解救這些差點誤入歧途的鬼罷了。二位,有緣再見。”
*
五行蓮花杯收集完畢後,自己隱去了紫色光芒。柳楠郢將杯收入袖中,與岑清壠往來時的湖泊走去。
月下中天,天色漸亮,遠處傳來雞鳴鳥叫。
“哥哥可是懷疑這魏蕪歌?”
“阿壠怎麼看?”
“他說的不像有假,可這人,看起來很是邪氣。”岑清壠想到魏蕪歌,就覺得妖邪異常。
柳楠郢自然是懷疑的,總覺得哪裏有什麼不對,可自己又一時想不出來,於是問:“怎麼邪氣,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