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世書生 >第 10 章 青冥杏雨 念有迴響
    柳楠郢穿着一身乾淨爽朗的白色長袍,頭上繫着的水藍色髮帶在青冥山的微涼春風中擺動,此刻的他在青冥鎮上的杏雨樓喝酒。

    酒,一人獨酌,還是用壺喝的爽快些。他的桌上已經倒了三個酒壺,那酒壺上寫着“仙人醉”。

    柳楠郢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微醺的酒氣讓他眼神有些迷離,他走了兩步步,靠在木欄杆上,側頭回看着身後一灣河水。

    一片春愁待酒澆,河上客舟遙遙,樓上酒旗招招。

    河岸邊上蘼蘼杏花開的正盛,往來行人在河水上橫着的石拱橋穿梭,恰有一樹杏花遮住了半座橋身,天色漸漸黑了起來。

    “岑郎,在看什麼?”說話的女子生着纖細的腰身,一襲綠衣羅裙襯的她分外婀娜妖嬈,她輕踩着腳步,那頭上彆着的長長翠珠步搖一步一晃,惹得橋上路人頻頻側目。

    男子聽得聲音,回過頭來,他穿着一身妃色長袍,冷白的臉上生着一副星眸明豔的容顏,竟半分不輸他身邊這位綠羅裙女子,他面若寒霜,全無表情,嘴脣微動,發出幾乎聽不清的聲音道:“玉娘。”

    喚作玉孃的女子輕擡玉面,一臉關心和緊張的神情:“怎麼了?”

    岑郎回首靠在玉孃的肩上,呼吸有些困難,道:“有些難受。”

    玉娘雙手撫上他的後背,輕輕拍着給他順氣:“岑郎可是心疾之症又犯了?”

    “嗯。”岑郎打小就有這心疾之症,瞧過無數名醫,都道孃胎裏帶的毛病,治不了。且這毛病,不知何時何地,會突然病意來襲,甚是折磨人。本是約了人在對岸酒樓,看來今日又要爽約了。

    “岑郎在這等我片刻,我喚管家將馬車牽過來,你一人,可行?”玉娘道。

    “去吧,我等你。”他低着頭捂着胸口小聲說道。

    一路人慌忙從橋上跑過,路過岑郎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他肩膀一下,本就低頭捂胸的他一時沒站穩,朝着水面落去,眼見着就要掉到水裏去了!忽有一人伸出胳膊,將他一攬,接入懷中!

    岑郎心頭一驚,還好沒掉到水裏。

    柳楠郢過橋的時候,恰碰見對面跑過來的路人,將一男子險些擠到水裏,他忙伸手,攬着了那男子的腰,攔住他掉到河裏的身影。

    許是月光太暗,許是仙人醉喝的有些多了,這手臂中攬着的人,怎麼?怎麼同他一模一樣?

    柳楠郢當下靈臺一片慌亂,他想確定一下自己是否清醒,於是忙伸出另一隻手扶在額頭上,閉上眼睛晃了晃頭,又緩緩的睜開眼睛。他呼吸有些緩慢,好似世間都隨着他慢了下來。

    害怕眼前之人是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又怕眼前之人不是他,自己仍是貪戀那夢中之人。

    好怕再睜眼時,發現自己花眼看錯了人。

    而此時,岑郎仍全身力氣都卸在柳楠郢臂彎,自己又不敢動,生怕一點力道,就墜入水中。不明白這男子爲何不將自己拉到橋上,這睜眼閉眼,又搖頭的,讓人甚是費解。

    玉娘喚了馬車走向橋來,遙遙瞧見岑郎險些落水,慌忙中喊道:“岑郎!岑郎小心!”

    柳楠郢聽到“岑”字,眼中的光又亮了一分。

    她喚他岑郎?他也姓岑麼?

    還有這腰間僅一層單衣!他,難道也不怕冷麼?!

    而這時,岑郎皺起眉頭,慍色漸上,因柳楠郢溫熱的手掌貼在他腰間,他已經無法忽視這個溫度了,心想“畢竟眼前這男子拉我一把,讓我免落入水中,此刻要趕緊提醒一下這男子,只要手用力一拉,就可讓自己不必騰空在橋外的河面上,這樣既能解手箍在他腰間的尷尬,又能讓自己站起來”,於是提醒着:“兄臺,手。”

    柳楠郢聽得聲音,與當年岑清壠的聲音一般無二,又是一驚。一千年,又聽見他的聲音。柳楠郢驚的還未回魂,聽得“手”,就感覺到自己隔着淡薄的衣料握着他的腰,那動作着實有些浪蕩,眼前忽然飄過當年兩人擁抱在一處的悸動,雖只是一個善念,可心中依然慌亂不堪,趕忙回道:“哦。”

    然後,放開了手。

    只聽“噗通!”一聲!

    當柳楠郢反應過來時,岑郎已經掉進了水裏!

    玉娘大聲叫喊道:“岑郎!岑郎!”

    柳楠郢忽覺一頭冷汗,自己怎能蠢到如此地步,立刻跳入水中。

    他在水中摸來摸去,可月黑風高,河面一片漆黑,哪裏還有岑郎的影子?

    元無咎在與岑清壠下完迷沱棋局之後的第三天,來到相約好的青冥鎮的杏雨樓,剛到門口,就見一白衣飄飄的書生站酒樓下臨河的路邊上,看着河中的小橋。

    “叫老闆來。”元無咎未回頭,吩咐他身後的僕人。

    不消片刻,老闆低頭哈腰,小步跑了過來,站在元無咎身邊,點了點頭道:“王爺。”

    元無咎指着河岸上的柳楠郢問道:“這位公子是我師叔,他這是怎麼了?”

    “回王爺的話,您師叔已經在這站了一夜了。”

    元無咎一臉驚訝,原先的時候聽自己的師傅陵遊和尚說過這位師叔,據說是個一千年來未曾開過花的鐵樹,難不成他從未來過凡間,這一來就被此地女子引的春心蕩漾了。元無咎衝着老闆擺了擺手,示意他離去。然後朝着柳楠郢走過去,“師叔?”

    柳楠郢似未聽到,那寬闊的肩膀和平坦的背影,巋然不動。

    元無咎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師叔?”

    柳楠郢仍是未動,可卻張嘴說了一句話:“幫我找一個叫岑郎的人。”

    “師叔怎認得岑郎?你去過浮生酒肆?”元無咎滿臉壞笑。

    “你認識他?浮生酒肆是什麼地方?他在那裏?”柳楠郢一口氣三個問題,他的迫不及待溢於言表。

    元無咎微微眯起了一絲眼,看了看柳楠郢,哦,原來他,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心想畢竟我是見過世面的,這也無妨,然後笑答:“岑郎是坊間給他的稱號,他本名叫做岑清壠。”

    柳楠郢還未等元無咎說完,就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似是有些緊張,又有些驚喜道:“你說,他,他叫什麼?”

    “岑清壠啊!”

    柳楠郢的臉上忽如春風拂過,他喉嚨中發出一聲“哼”,可明明確是一臉笑意,他在這裏。

    元無咎見柳楠郢這突如其來的笑意,嚇了一跳,可又不知道師叔到底看上岑郎什麼了,於是便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光打量着柳楠郢。

    柳楠郢見他不說話,收起了笑容,換做一臉命令的語氣:“繼續啊。”

    “哦。”元無咎有些訕訕的,趕緊想想該回答什麼問題,說道:“他。哦,浮生酒肆是個酒樓,嗯,不對,是個風月館,啊,還是個做生意打探消息的地方。”

    柳楠郢聽他說的亂七八糟,有些嚴肅的說道:“到底是什麼?”

    元無咎停了下來,從新捋了捋腦中橫飛的各種畫面和猜測,一字一字鏗鏘有力的正言道:“回師叔的話,浮生酒肆是個賣酒也賣笑,還賣消息賣春宵的地方。”

    “賣笑?賣春宵?他?麼?”柳楠郢聽得一驚。

    元無咎斜眼看着柳楠郢,心想,師叔他是想買,還是想問呢,於是說道:“他是老闆,店家,掌門人。總之就是,甭管這個浮生酒肆是個啥,都是他說了算就對了。到底他賣不賣啊,我還真不知道,要不回頭我找個機會,幫師叔問問?”

    “繼續。”

    “啊?”元無咎以爲自己回答完了,然後琢磨師叔可能想知道更多,於是繼續道:“岑郎他娘是青冥鎮的人,這是我地盤啊,且岑郎是個能人,所以我們早就相識。這次約師叔前來,我就因這人來求救於師叔。”

    柳楠郢道:“你不是說這裏杏花開了月餘,是着了妖道,生了邪祟?”

    “我要是和師叔說我朋友有病,求您出山給看看,您能來麼?”

    柳楠郢看着他,肯定的說道:“那確實不會來。”

    元無咎有些心虛的笑着道:“所以啊,總得找個合情合理的藉口嘛。”

    “他在哪?”

    “昨日本約了他在杏雨樓相見的,誰想他心疾之症又犯了,他的管家說過幾日好些了再約。”

    柳楠郢擡腳就走:“走吧。”

    元無咎一臉迷茫:“師叔,去哪啊?”

    柳楠郢腳步未曾有半分踟躕道:“去他家啊。”

    元無咎這才反應過來,忙應聲:“哦,好的。”然後衝着身後的家僕喊了一句:“快備馬車!”

    一路上,柳楠郢與元無咎一個問,一個答,已將岑清壠這一世的身世瞭解了個大概,當二人到了岑府下馬時,柳楠郢隨手拿起了馬伕的斗笠,戴到了自己頭上。

    元無咎看着有些奇怪,問道:“師叔這是爲何?”

    柳楠郢不知該如何面對岑清壠,畢竟昨日自己一時失態,將他扔到了水裏,可心裏卻是萬分着急,想再見他一眼。

    只見一眼就好,再看一次,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確認他真真切切的活在這世上。

    之後的事情怎麼辦,以後再說,現在他只有一個念想,立刻,再見他一眼。

    斗笠下的柳楠郢想到此處,不禁也笑了笑自己,活了千年,自詡無慾無求淡定坦蕩,可遇到他,千年道行一朝喪。

    柳楠郢拉了拉斗笠前的面紗,換做一副正經模樣,道:“師叔做事,自有師叔的道理,不該問的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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