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木芙蓉開的正盛,高高的木芙蓉在山谷的青青草色上,撐起了淡淡紅煙,紅萼山中發,紛紛開且落。
那木芙蓉,花如其名,一朵朵生在樹枝上,如那夏夜水面的芙蓉一般,朵朵離枝,煞是可愛。花瓣正面淡白,背面紫紅,映着還未散去的山間朝霧,襯得滿山粉紅遍野。
一條溪流穿過別業,不遠處,平岸小橋跨在溪流之上,橋下涓涓流水,枝頭聲聲鳥鳴。
岑清壠一身青衣坐在橋邊撫琴,身姿如磊落青松,眉眼間一段風流自成韻,琴音綿綿,如山居秋暝般玄妙悠遠。
柳楠郢坐在他不遠處的涼亭,正點着一個寒爐溫着“仙人醉”,輕輕搖着雲鶴扇,悠閒的瞧着他的心上人,心下感嘆,難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還未喝酒,便覺得頭暈目眩,他不禁笑了笑,果真是暈的緊,明明是今日法力用的太過了。他斟了一杯,擡手將飲,酒還未入喉,手就被人捉了去。
“哥哥,你身子弱成這樣,還敢飲酒?”岑清壠抓着他的手,那酒杯離脣,不過咫尺。
柳楠郢眉眼彎了彎,露出一模淡然笑靨,“不過一杯,不礙事。”說罷酒杯傾倒。可溫酒剛入喉輕沾得酒滋味,便被眼前人的脣舌竊了去,岑清壠吻了上去,舔尋着酒氣,“還是給我罷,免得你喝多了,又要佔我便宜。”
柳楠郢眉間疑惑,“又?有過麼?”
“你上次喝仙人醉是在千世臺寂寂宅,那夜裏把我輕薄了……”
柳楠郢回想着似是有過一回,喝多了仙人醉,第二日嘴脣腫腫的,可他卻記不得,只好強裝道,“我輕薄你?誰信?你岑郎還會被人輕薄了去,你不當採花賊,坊間男女都要燒高香了。”
岑清壠拿起酒壺,直接仰頭倒酒豪飲了一番,而後雙手穿過白衣,一擡,橫着抱起柳楠郢就走,“哥哥說的對,那日確實是我輕薄了你,今日還給便是,偷心賊。”
……
夜裏風涼,吹開了窗子。
柳楠郢法力虧空的厲害,也睡不踏實,便下地起身關窗。
他見窗外月暈頗大,陰風陣陣,覺得似有異相,朝着輞川別業外面走去。
他喚出五行蓮花杯,杯中閃着淡紫色的光芒,恰好照亮山谷的路。
忽然一陣妖風颳了起來,風蕭蕭木葉落,似有一抹紅色穿過落葉,可他又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他剛欲伸手用靈力探一下,忽覺腰間雲鶴扇震動,他展開雲鶴扇,開啓迷沱棋局,移動了黑白子,那頭傳來了鍾離雲起的聲音,“阿楠,你且先盤桓幾日,給玄兒劈仙骨甚是費靈力。待你修養好些再去找山鬼。我卜了一卦,姑射山有兇相,我不是很放心你。”
“多謝師父關心,徒兒記下了。”他收起雲鶴扇,便往輞川別業走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眼下自己正是靈力薄弱的時候,萬沒有此時對敵的道理,且現在有自己想保護的人了,更要謹慎萬分纔是。
才走至輞川別業,那門忽然從內推開了。
柳楠郢聽得門“咯吱”一聲,嚇得一驚,就見一人抱着一件白衣走了出來,待人走出門頂的陰影,月光灑在那人臉上,眼眸如星湖,鼻樑玲瓏有致,薄脣淡粉,明豔不可方物,不是阿壠還有誰,隨即勾起了一抹笑容。
“哥哥。”岑清壠見他從外歸來,忙將手中的衣服披他身上,又攏的緊密些,生怕這人凍壞了似的。
“你……你怎麼起身了?”
柳楠郢笑了一聲,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此生怕是不會跑了。”
岑清壠覺得臉上的溫度有些冰涼,擡手握住了那指尖,放在嘴邊吹了幾口熱氣,“冷得跑不動麼?”然後在他指尖啄了一口,再將哥哥的兩隻手都緊握在自己掌心,捂着。
說話間,一抹紅霧追了上來,直朝着柳楠郢手中閃着紫光的五行蓮花杯躥去!
“哥哥小心!”岑清壠面對着山谷,清楚看見那道熟悉的血霧邪祟朝着柳楠郢襲來,他一把拽住柳楠郢,將自己的身體擋在他身前。
血霧邪祟直接穿過了他胸膛!又躥向了五行蓮花杯!
“阿壠!”
“阿壠!阿壠!”
柳楠郢回頭就見岑清壠青衣上一片血紅,他一把抱住岑清壠,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用靈力將五行蓮花杯推入空中,與血霧邪祟纏鬥。一陣詭異的打鬥聲將寧靜的夜襯的冷寂,將寞寞山谷映的血氣沖天!
“阿壠,阿壠,你醒醒,醒醒,我……”那聲音越漸微小,越漸無力……
血霧邪祟來的太快,岑清壠瞬間被爆血穿胸,他已明瞭自己要命喪於此,伸手只想再摸摸哥哥,可手卻伸不起來,他猙獰着臉,不知該用這最後的一絲力氣來摸摸他最愛的人那明月清風的臉頰,還是抱一抱他溫暖的胸膛,可是,好似都不能夠。
他的嘴角淌下了許多血,即便五臟六腑盡碎,他仍強忍着兩片薄脣,不願在他面前噴出血,害他傷心。那脣間緊閉得顫抖着,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無奈的又用力的,笑了一下,順勢將口中翻滾的鮮血嚥了下去。
而後兩行淚從眼角滑落,那眼璨若星河,確滿是捨不得的水霧,“定有來生,你可一定要等我……”
有沒有來生,我也不會記得,如此生我全然不知,你我的往事。但我曉得你說過,“你生,我陪着你,你死,我亦同在”。
眼下我便要死,可我忽然不想聽你這句話了。我想你好生活着,長長久久的,記着我吧。
那青衫衣袖忽然落地,傾城公子的頭朝着那白衣書生的懷抱倒了過去,似是睡去,可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柳楠郢顫抖着手,打開雲鶴扇,手指已經抖動的不聽使喚,他挪動了一個黑子,乞求着:“師父,求求你,救救阿壠吧……求求你……”
而後,雲鶴扇“啪”一聲掉落在地上。
遠處,五行蓮花杯的紫光與血霧邪祟的紅光兩相搏鬥,空中一片萬紫千紅,卻滿是妖氣。
柳楠郢似是嚇傻了一般,無力的看着懷中汩汩流血的人,只是喃喃自語,“你且醒來,不若我同你一道去陰曹地府……”
半晌,他一滴淚都未曾留下,他不信天這般殘忍……
可是渾身冰冷的顫抖在提醒着他,你心上的那個人已經去了。
不知他抱着岑清壠多久,待天些許微亮的時候,一片血霧炸裂開來,五行蓮花杯滅了邪祟,收了碎魄,緩緩的落在他手邊。他才擡頭,望着天邊希冀的一道清輝,嗚咽起來。
天公也似感知了他的悲傷,將日月同輝的清晨遮了去,一時陰雲密佈,綿綿細雨落了下來,每根雨線都如一把尖刀,直戳柳楠郢心上,他嗚咽着,淚水混着雨水打在岑清壠的身上,他低頭輕輕吻了吻已經涼透的面龐,低聲說道,“無論是生是死,於你,我再無解脫……”他伸出兩指點在胸前,靈力穿過心肺,如劍穿了自己的心……
血一點一點從白衣公子的胸膛滲了出來,似朵牡丹,在水墨中交織開放,一片一片的紅色花瓣,盛着嬌豔欲滴的鮮紅,在他胸前肆意的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