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春風入我懷 >第 10 章 荒唐
    姜長樂走到宋平安牀邊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是有點燙。她轉身要去拿體溫計,宋平安又重複了一遍方纔的話,“你真的該考慮一下跟我相親。”

    搞不懂他在說什麼胡話,姜長樂端起牀頭水杯送到他面前,熱水包治百病,因而讓他把一整杯水都喝掉。

    宋平安昏頭昏腦,無言以對,喝了大半杯水,請姜長樂坐到牀上,跟她分析與自己相親百利而無一害。

    他的話言簡意賅,姜長樂聽懂了以下三點:第一,姜長樂需要相親;第二,宋平安和姜長樂相識二十年,知根知底,不會發生相親遇奇葩的意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宋平安爲人友善,願意助人爲樂。

    姜長樂的臉上畫着問號。

    她首先對宋平安如何得知了她需要相親這事兒提出了疑問。

    寫小說這件事,她的家人朋友雖然都知道,但是姜長樂從來沒對現實生活裏的人透露過筆名、書名,更不可能對宋平安傾訴創作的難處。

    談及這個問題,宋平安面不改色,在事實的基礎上運用了一些誇張以及比喻的修辭,說姜長樂昨天晚上喝醉了就像水龍頭關不住,嘩啦嘩啦往外倒苦水。

    姜長樂先是抑制住了想要摳出一座迪士尼城堡的腳趾,輕輕挑起一道小彎眉,而後臉上五分漫不經心,五分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試探了一下宋平安對她的馬甲號知之多少。

    只見宋平安冷淡的面孔上顯出迷茫之色,很好,他還不知道自個兒在網上寫了一些過分有趣的愛情故事。

    諸如兩個男的唧唧歪歪幹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諸如男女主一見鍾情雙雙出軌又被雷劈死。

    姜長樂對自己的酒後行爲大體滿意,恨不能親親自個兒嚴絲合縫的嘴巴。

    可惜呀,親嘴這事兒只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做。

    她咂咂嘴巴,寬了心,對宋平安提出的第二點說法不予評論,因爲事實不容反駁。只是,他把自己說成一個友好人類就過分了吧?

    誰不知道他宋平安的五官湊在一起,就是大寫加粗的“莫挨老子,脾氣冷暴”。

    姜長樂掰起手指頭,打算悉數二十年友誼中宋平安的惡劣行跡。

    不翻四五六歲的舊賬,就拿前兩天莫名其妙不理人還發脾氣這事兒舉例,嗐算了吧,要不然顯得她多記仇。

    見姜長樂掰下的大拇指倏然停住,宋平安那對狹長的翹眼微微眯縫起來,以爲是自己對她好得無可指摘,就蹬鼻子上臉,從外貌到性格,以一種含蓄內斂的凡爾賽話術把自己裏裏外外推銷了個遍。

    姜長樂認爲他該適可而止,安靜地盯了他一會兒,宋平安的喉結上下一滾,清了下嗓子,問她意下到底如何。

    方纔的注意力都在作者號有無掉馬上,現在回想一下宋平安怎麼沒頭沒尾地又提起相親。

    在宋平安那番有條不紊的闡述中,他刻意隱瞞了最重要的私心。一旦失去了私心這一大前提,其他任何的理由聽起來都像是胡編亂造,非常荒唐。

    姜長樂嘶了一聲,歪着小腦袋瓜兒,眼神中追根究底的意味使宋平安心虛到耳尖略略泛紅。

    他開始握拳堵嘴戰略性咳嗽,姜長樂把住他的手腕,直言有病就到醫院治,治好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宋平安其一不想去醫院,其二拒絕坦白,他低眼瞥着姜長樂那張憨態的小臉兒,動了動嘴脣,腦子像短路了一樣,啞聲問:“抗拒從嚴,是怎麼從嚴?”

    他的臉湊近了些,呼吸撲在姜長樂臉頰上,溫熱而潮溼。

    第一秒鐘,姜長樂還能與他四目對視,可是面前人半合着眼皮,長睫毛徐徐地眨了下,眼神大約有他病中的體溫那麼燙。

    只好飛也似地垂下眼眸,目光掠過他失掉了往日血色的嘴脣,不知怎地,想起親嘴是兩個人才能做到的事。

    姜長樂覺得自己也病了,否則爲什麼臉皮發熱,心臟亂七八糟地跳?

    窗外餘暉斜進屋,他半面側臉上被和緩的光映出細細的絨毛,姜長樂立即撇開眼,從他牀邊立起來顧左右而言他,“別打擾我工作了。”說着就要回到書桌前。

    宋平安昏沉的腦袋裏回想了一遍剛纔自己有多膽大妄爲,有點後怕,但是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再拉一下她的手腕讓她別走?

    他的腦子還在決策,他的手已經先斬後奏,姜長樂感到手腕一熱,低頭看了眼,又擡眼望一望宋平安那張同樣錯愕的臉。

    只見他欲言又止,驟然間鬆開她的手,姜長樂斷定宋平安是把腦子燒壞了,要不然今天不會接二連三地做一些荒唐事。

    她的眼神變得嚴峻起來,忽略了奇奇怪怪的心跳,俯身認真感受了一下宋平安額頭的溫度。

    姜長樂的睡衣領子晃晃地墜下,宋平安對天起誓他壓根兒不想當色狼,但是方纔眼睛沒敢上望瞧她眼神,現下平視着卻能看見她白色的胸衣。

    U形寬領,中間一道縫隙,雪白的胸口輕緩地起伏。

    宋平安耳朵尖滴血,嗖一下把被子拎起來鑽進被窩。

    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姜長樂皺眉眨眼,後退一步,實在不理解宋平安今天發什麼瘋。

    “你走吧,快走!”被窩裏他的聲音嘟嘟囔囔,異常驚恐。

    姜長樂望着隆起的被子,從兜裏摸出手機,果斷地撥打了120。

    海城的救援速度令人折服,救護車僅用了十五分鐘就抵達樓下,甚至不容宋平安做過多的反抗,急救人員就拎着職業器材噔噔噔上樓。

    姜長樂匆忙引人入屋,在急救人員的眼中,宋平安的臉色大約有初見劉大哥時那麼陰鬱。

    急救人員專業素養極高,有條不紊地給宋平安測上體溫,並且跟姜長樂詳細地詢問了宋平安的各種症狀。季女士幾分鐘前聞訊趕到,着急忙慌地左問右問,順便把一套衣服塞進了姜長樂的懷裏,讓她待會兒跟着救護車上醫院。

    姜長樂雖然不排斥到醫院照顧一下宋平安,但是她母親怎麼老是上趕着把她推到宋平安面前?

    她還沒想出原由,急救人員已經報出了宋平安的體溫,三十九度二,確實病得不輕。

    姜長樂跟宋平安進行了三秒鐘的目光碰撞,她眼睛無聲地講:“看吧,是不是得去醫院!”

    宋平安理屈詞窮,眼神蔫兒了點,只不過更多的是爲了真要去醫院。

    還是學齡前兒童的時候,宋平安算個十足的藥罐子,三天兩頭被父母帶着往醫院跑。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百十回吊瓶、屁股針打過,宋平安對醫院熟是熟了,卻也留下不可磨滅的童年陰影。

    消毒水、白牀單,酒精針頭和護士阿姨扎不進針時眉頭皺起的紋路。

    宋平安在心尖戰慄中上了救護車,姜長樂陪在他身邊,見他臉色煞白就撫了撫他的手臂,這是姜長樂一貫安慰人的動作。

    車內外都擴散着救護車嗚嗚嗚的警報,姜長樂認爲宋平安此時需要的是自我鎮靜而非旁人的慰藉,就把舉得怪累的手收了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宋平安迅速抓住姜長樂的指尖,把這隻小白手緊緊地攥在手心裏,貼在心口上。

    他的手滾燙,骨節分明,有點硌人。

    姜長樂用手背聆聽着他的心跳,一時間心律與他齊平。

    她難以分辨自己的情緒到底是緊張還是什麼,可分明是宋平安到醫院抽血打針,她緊張個什麼勁兒呢?

    況且,姜長樂不害怕打針。

    況且,宋平安並非得了不治之症。

    下意識間,姜長樂抿住下脣,黑眼珠動盪地四處亂轉,纔想偏臉瞧一瞧宋平安的狀態,只聽急救人員喊了聲“人暈了”。

    宋平安做夢也想不到,在某一個晚風清揚的春日黃昏,他會躺在移動擔架上,被一羣穿藍色防護服的醫生轟隆隆推進急診室。

    而這時,姜長樂在他身邊,他二十四歲,因過度恐懼就醫,昏睡六個小時零八分。

    他很後悔,沒有在暈倒前順道表白。

    反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荒唐事,不差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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