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連載的這本小說帶有奇幻色彩,講述了一場植物外星球和人類世界之間的生存鬥爭。主人公是一株女性狗尾巴草,性格乖張犯了事,被流放到地球感受草間疾苦,文章大綱分明是一路打臉升級、拯救雙星球和平的劇情流爽文,然姜長樂非得搞點地球男性跟狗尾巴草談戀愛。
讀者們理解不了姜長樂跳脫的感情線,紛紛在評論區聯合抵制愛情的出現。姜長樂十分鬱悶,回看情節自我審視,最終決定採納正確的建議,在昨夜以一次危險的戰鬥場面結束了男主的生命。
於是乎,今天的評論區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那陣仗比大反派被了結了還聲勢浩大,大快人心。
人類的悲歡果然並不相通。
姜長樂卑微嘆息,獨自爲她心愛的感情線默哀,並化悲憤爲力量,在這個失去網絡的夜晚痛敲三千字存稿。
到晚上十點半,她發泄完畢,關了牀頭燈,縮進被窩裏預備進入夢鄉。
眼睛纔剛閉上三秒鐘,漆黑的腦海中忽然擦出一瞬火花。
姜長樂翻身而起,啪一聲開燈,打開電腦迅速建立新文檔記錄剎那的靈感。
她手上正連載的小說這幾天就會完結,下一本糾結良久也無思緒,今夜裏如有神助,她噼裏啪啦地敲打鍵盤,在文檔中輸入“和竹馬的二三事”字樣。
姜長樂決定進軍現言領域,並以親身的友情經歷改編成愛情,反正藝術高於現實,宋平安也不知道她的馬甲,隨她怎麼胡說八道還是照實寫作都沒有風險。
如此一來,就可以用整本書探索感情流的奧妙。姜長樂哼起小曲兒,碼好人設和文案,打算擇良辰吉日開個新的馬甲號勇闖現言。
合上電腦,姜長樂安穩入睡,腦海中是一本飛昇金榜的好夢。
船外海風呼嘯,後半夜逐漸風平浪靜,到宋平安他們醒來時,清爽的海風十分輕柔。
門外隱約響起男人們低低的談話聲,姜長樂微睜雙眼,迷糊地望了一會兒晦暗的天花板,伸手摸過手機,瞧見此刻四點半鐘。
她閉了一會兒眼睛,本想繼續睡覺,可是外面搬運東西的聲音過分擾眠。
左等右等,睏意遲遲不來,只好翻身下牀,做了一番洗漱更衣,推門感受凌晨四點多鐘的海風。
姜長樂披着外套走到後甲板上,在微風的吹拂下打了個哈欠。宋平安過來提蝦箱,望見姜長樂睡了一覺略浮腫的面龐。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被你吵醒了。”
宋平安被她平靜而誠實的指責逗得輕勾嘴角,姜長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小手縮進袖子裏,哆哆嗦嗦地貼到他身旁,嘆了句早上真冷。
他沒說什麼,上手裹緊她敞懷的外套,姜長樂沒睡夠懶得動彈,任由他低下頭來替自己扣衣服。
兩個人都沒注意到司令是什麼時候近前的,只知道這大叔突然從宋平安背後探出頭來,扯着煙嗓喊了句:“沒打擾你們親嘴兒吧!”
那聲音彷彿要讓全海域都聽見他們倆在做親密之舉,姜長樂下意識抿起嘴巴向後撤了兩步,宋平安回頭瞅了眼滿臉戲謔的司令,目光沾點寒涼之意。
見張聽蘭的兒子略有不快,司令連忙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面上仍舊嬉皮笑臉的,隨便道了兩聲抱歉。
姜長樂出於晚輩的禮貌,應了句沒關係,宋平安不慣大叔的毛病,冷着一張臉請他下次不要開這種玩笑。
司令從兜裏摸出煙盒,不由想到是張聽蘭的丈夫用刻板基因毀了宋平安,因而他並不責怪無辜的孩子,只在心底對宋歸睥睨起來。
呵,毫無幽默細胞的人。
他嗤之以鼻着,從煙盒裏抽出一支菸,垂眼點了下火,再擡眼時,瞅見宋平安朝蝦箱一揚下巴頦,說他去搬箱子了。
點了點頭,目送兩個年輕人往前甲板邁開腳步,司令望着泛起紅光的天際,把香菸塞進嘴角。
他吞雲吐霧的樣子落在姜長樂視線中,不知怎地,讓她聯想到寂寞。
姜長樂收回眼波,跟在宋平安的身後晃悠着走路,不時瞥一瞥他寬薄有型的背影,心中油然而生一陣安全感。
她快走兩步與他並肩同行,隨口問他用不用幫忙擡箱子。
宋平安聞聲停住腳,偏頭望了下身邊的女孩兒,示意她可以適時搭把手。
姜長樂於是眨着一對小狗眼,把手縮進口袋裏憨憨一笑,表示自己就是例行客套,不必當真。
只聽她蹦出一句知道了,語調上揚,隨即餘光裏瞥見她一擡手,指向東方那片波光粼粼的海。
此時此刻,初陽正從海平面上緩緩地出露半圓,天際與海水同色,稀薄的雲層中透出些漸變色系的橘紅光。
單望了一眼海上的日出景,宋平安就悄無聲息地把目光轉回了身邊人的臉孔。
她的小鼻樑上映着一面紅光,飽滿的嘴脣微張,一對眼中泛出朝陽的光澤。
宋平安過去在夢裏幻想過和姜長樂一同在海上看日出的景象,如今美夢成真,比在夢中還心悸。
他不希望在如此浪漫的場景中記起未達成的願望,然而假如他去了絳城,姜長樂留在海城,眼前的一切又將是海市蜃樓。
宋平安的眸光黯淡下去,姜長樂似乎察覺了身邊人的失落,轉過臉去打量他的神情。
初升的太陽在他臉上留下幾片熠熠的光影,宋平安的五官生得很好,就是面色從來都冷得使人忽略了他的俊秀。
姜長樂輕輕拍一拍宋平安的胳膊,也不清楚自己在安慰他什麼。宋平安頓住腳步,凝視她的眼眸片刻,最終欲言又止。
經過昨天晚上短暫的冷戰,他已經喪失了提起合租事宜的興致。姜長樂一直在迴避他的請求,以至於宋平安完全摸不清她的想法。
她到底在顧慮什麼?
工作,房租,還是他這個人?
宋平安把魚箱擱在船側甲板上,遊艇已經駛達目標海域,在這裏的深海八十米有七八斤的大黑魚,也有拎起來幾乎與人等長的鱈魚。
姜長樂在充氧的保溫箱旁邊蹲下,看宋平安熟練地取蝦穿勾,調試漁輪。
他說要再等一等,等到天色透亮才能見到黑魚出沒。
姜長樂對垂釣不太感興趣,但是乘着遊艇動態釣魚好像又有點意思。
她伸手拽了拽宋平安的衣袖,問他能否借竿讓她一試。
宋平安挑起細眉,“你不是打死也不釣魚?”
“人是會變的。”姜長樂一本正經地點了下頭。
女人的善變再次讓宋平安有所領教,他歪着嘴角笑笑,把魚竿支在姜長樂眼前,指導她如何使用漁輪識別有魚上鉤。
姜長樂認真聽了半天,發現宋平安並沒有教她怎麼把魚釣上來。
本着不懂就問的原則,她讓宋平安給出詳細的解釋。
只見宋平安風輕雲淡地瞥着姜長樂,單說一句使勁兒搖漁輪把手,等大魚露出海面用漁叉即可。
姜長樂尋思這麼簡單一操作確實不用細說,然而等天全亮了,司令和彭朗拖着魚竿前來會和,又跟她展示了一下漁叉,姜長樂頓時就後悔了自己的輕敵。
那杆竹質漁叉有她拳頭那麼粗,掂起來沒有個八斤也有六斤。
司令抿着菸頭,嘟嘟囔囔道:“上次就在這片海釣鱈魚,好傢伙,二十多斤猛逃,差點兒沒給老子拖海里。”
彭朗一推銀框眼鏡,對深海釣魚需要頑強體力做出了贊同。
姜長樂回頭望着宋平安,尬然一笑,眼神裏刻滿了認清不自量力後的追悔莫及。
他裝作看不懂的樣子,問姜長樂什麼時候大顯身手。另外兩個男人聽了這話,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司令啐了菸頭,像含着一口痰似的爽朗大笑,誇讚姜長樂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孩子。
姜長樂打了個哈哈,在無人注意的時候瞪了宋平安一眼。
這人一雙翹眼含笑,動作流暢瀟灑地把魚線甩到海里,放八十米長線,隨後將魚竿在遊艇圍欄的鐵鉤上掛牢。
姜長樂揹着手貼到他身邊,似是漫不經心地盯着遠海,“你就逗我玩兒吧,宋小嬌。”
他不吱聲,嘴角卻勾起來。
姜長樂緘默一會兒,忽而揚高了點聲音,“有你這樣的室友,我可不放心合租。”
這話只在他們二人之間流淌,宋平安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脣邊的笑容頓住兩秒,大腦飛快地運轉以解析對方的話語。
他驟然看向姜長樂,她在這一秒之前已經盯住他很久。
“你剛纔說什麼?”
姜長樂擡高小彎眉,嘴巴笑着不講話。
宋平安原本搭在圍欄上的手頃刻間不知道擺在哪裏纔好。
他捏捏耳朵尖,預備讓姜長樂把話說清楚,就在這時,竿尖突然有力地向下點頭,節奏緩慢地擺動起來。
大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