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付出的代價，於他而言，似乎多了些莫測。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回頭，便心一橫，暗暗期待即將到手的自由。
也就是在阿南給他承諾的次日，午後本與往常一樣的無痕司突然喧譁了起來。
滿枝站在虛掩的窗後，見僕從腳步匆忙地走躥，平日裏幾乎不怎麼見到的護衛突然現身。
滿院的玩物大多是些身嬌體弱的男女，混亂中有的就似無頭蒼蠅亂轉。滿枝聽着有跑過他屋子的人驚慌失措地喊道：“她要生了！她要生了！”
卻說無痕司中的玩物夜夜與人廝混，分不清誰是人誰又是鬼。
在凡俗的花街柳巷，總不乏接客的妓子一不小心懷上孽種。
這在無痕司很罕見。非常之地當然有非常之處。可現在滿枝聽到的是什麼？
誰要生了？他很疑惑，忍不住出門去查看。
他心下總是惦記阿南的許諾——對方並沒告訴他什麼時候兌現，但這一番尋常的突發事件，令他不禁生出了些許聯想。
離混亂的中心近了，才知情況遠比他想的還要嚴重。
原本是花園得地方籠罩了層層濃霧。
涌動的霧氣像是具有生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膨脹，飛快旋轉。
攪動起的狂風將周圍的一切都撕碎。
護衛衝上去就被捲入其中，然後在恐怖的風吼聲中那些護衛活像是被未知形狀的巨獸吞入了口中，慘叫着被吞噬。
滿枝是領教過那些護衛的厲害。以他來看，那些護衛根本就不是人類。
無痕司的主人從天而降，落在房頂上。
滿枝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見對方擡手一揮，無形中似有一股可怖的攻擊砍向濃霧。
劈山似的轟響，濃霧立即潰散，狂風漸止，一陣女人的痛苦呻|吟就變得清晰起來。
躲在一旁的滿枝偷偷看去——那是個肚子鼓脹如皮球、好像戳一下就會爆炸的女人。
她向無痕司的主人哀求救命，後者卻盯着她的肚子，淡淡道：“百年難得一遇，倒是讓你懷上了。”
跟過來的管事顯然是平日裏離主人近的，知道的祕辛多：“主子，得趕緊除了這個女人和她肚中的禍胎，否則等禍胎生下來，怕是又得生事端。”
主人反而不急：“這個女人來了多長時間了？”
又一管事道：“回稟主子，兩百年了，而且從她正式伺候人開始，夜夜都不曾斷恩客，很是受恩客的喜愛。”
主人：“夜夜承歡不斷，那些從外界來的男人就算只是一縷魂識進來，日久天長，終究還是在她體內感應出了孽胎。”
說罷嘆氣，主人再次擡手，眼看就要似方纔劈散霧氣一般瞭解了女人和她肚中的怪物，就見那高聳的肚子乍然癟了，從她下面閃電般射出一物，直擊主人的面目！
主人擋掉，那物一落地就見化爲灰燼。
南枝離得稍微近點，位置也高些，親眼看到那窟窿之下似乎是人間景色，就連從中吹入的風都有種與無痕司不一樣的清新鮮活！
他心頭一熱，腦子裏劃過一個念頭——這就是機會！
他甚至來不及仔細思考，幾步搶出，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
周圍也有膽兒大的留在現場湊熱鬧，見此都驚呼滿枝瘋了！
主人帶着一干下屬來到窟窿邊，垂首望着外界，沒有任何追趕的動作。
片刻後，主人大袖一揮，那窟窿就被一團白霧遮蓋上了，再一揮袖，一切都恢復原樣。
到這時，主人才道：“派獵狗出去追，務必抓他回來。”
***
南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處農家。
他用了好幾天的功夫才真正相信自己以命博來了自由。
但是，他多瞭解了些情況後，震驚地發現，無痕司中的時間流失與外界大不一樣。
明明他不覺得自己進入無痕司有很長時間，可凡俗已經過去五十多年。
幾十年的光陰足夠將他曾經生活的痕跡抹得不剩幾分。
南枝把逃出來時身上的穿戴都燒了。
其實他可以拿那些東西來換錢作爲盤纏，可他一想到無痕司的詭異，就總覺得不安心，擔心這些不屬於凡俗的東西，賣了以後給他人帶來麻煩。
救助他的農家心腸好，贈了他一身粗布麻衣。
他憑着身手去打了幾天獵，又是幫人寫信，又是砍柴，勉強湊了點盤纏，纔再次踏上了路程。
南枝並不知道自己的歸處。
儘管物是人非，他還是想回家鄉去看看。
可這念頭，很快就被打消。
一天夜裏他住宿在一個破廟中，半夜莫名驚醒。
然而他發現破廟外的黑夜中，漂浮着數只綠色的光團。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怕是遇到了麻煩。
果然等那光團清晰了許多，他看到那竟然是數只高大細長的獵犬，獠牙外露，腳不沾地，脖子上套着鎖鏈，被一個山鬼似的怪物拉着，正呼哧呼哧向破廟而來！
南枝是凡人，哪裏能是怪物的對手。
他撫着自己的心口，感受不到任何的心跳。
這些天他雖然前途一片迷茫，可他總是無法遏制地想起阿南。
在他逃出無痕司之後，阿南就再沒有出現了。
如果那些怪物獵犬是無痕司派來抓他的，他被抓回去，是不是又能再見到阿南？
這麼一想，緊張和絕望竟消減了不少，南枝不禁苦笑。
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真正獲得自由了。
因爲他的心落在了阿南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