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不時有人來道觀求這求那,或貧賤或富貴,或年輕或衰老。
伴着一杯清茶,南坡道人能從早坐到晚,不知疲倦,亦不覺乏味。
滿枝作爲弟子只能陪着。他是歷過事的人,當然不似尋常毛頭小子坐不住。
他那沉得住氣的穩重姿態,直叫在一旁瞧見的觀主點頭暗贊,同時又忍不住爲這對師徒嘆氣。
觀主是會觀人緣分因果的。他分明從這兩人身上看到糾纏極深極複雜的因果。
晚些時分,路上已經沒甚行人了。天下起了雨,有一對年輕男女共用着一把紙傘,從街一頭奔來,然後在道觀門口的檐下躲愈見勢大的雨。
雨聲當中,沉靜了一天的南坡道人突然問徒弟:“你可曾還有掛念的人?”
滿枝腦海裏閃過阿南的身影。他稍作猶豫,就讓南坡道人瞧出了些端倪。
南坡道人觀着雨幕,淡淡道:“修道並不似入佛門需要清心寡慾,只不過心頭若有念念不忘,修行久了恐成執念,等到突破的緊要關頭,易由此生心魔。”
滿枝一怔,卻又聽他師父繼續道:“凡俗之人生命如夏花,燦爛一時轉瞬即逝。若你心中有掛念,早早了卻纔好。”
滿枝並不想對師父說謊,但也不想提及阿南。於是他只能道:“師父,我明白的。”
南坡道人行事向來隨心,收徒也是一樣。
當初滿枝拿命纏他,他答應收了對方爲徒,本該仔細過問對方的過去,但人皆有難以言說,乃人之常情,他也就寬容放過了。
可現在看來,他徒兒的過往必有些貓膩。
有些事情不容拖延。
到了夜間,雨還淅淅瀝瀝地未止。觀主找上門,把一個精緻的胖肚小瓷瓶交給南坡道人。
“我這些日子費了許多功夫才調配出這一瓶。瓶口用祕法封着,一旦開啓十息之內必須使用,否則就會失效。”
如果廢了這一瓶,再準備下一瓶,那就挺費時間了。觀主手裏的藥材已經不足再重新調配。
南坡道人眼皮也不擡地接過藥,尋常似地揣入乾坤袖中。他向觀主道謝,然後兩人再沒多餘言語,就此各回各屋。
他完全沒感覺——在他入眠後沒一會兒,琴聲便停了。
有一道玉樹般的身影推開他的房門,來到了他的牀邊。
滿枝半睡半醒中感覺自己墜入了一個綺夢。
令他牽腸掛肚的阿南終於進入了他的夢,與他話相思。
有些不美的是,阿南的臉上籠罩着一層薄霧,讓他無法看清對方的真容。
滿枝終究是年輕人,再怎麼力持穩重,遇見心上人也把持不住。
他愛阿南的一顆心,無法用言語宣泄,只能極力地擁抱對方,將他們的距離拉近再拉近,融爲一體,不分彼此。
滿枝的渴望和急切,似乎總是無法盡數傾瀉給對方。他也總覺得自己不能更加深入到底地感知到對方。
在他越發不滿的糾纏中,阿南好像生氣了,竟然要推開他!
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對於滿枝而言,就處在下風,他任阿南擺佈,一顆心被人搓弄來搓弄去,懸在空中,七上八下,從來都沒有真正安穩過。
諸多情緒像是浪潮一般涌上心頭,滿枝委屈又憤怒!
他只能抱住對方,不管對方如何反應,他像個倔強的小孩死也不撒手。
朦朧中,他恍惚聽到有人在口齒不清地呵斥他。
滿枝艱難地睜開眼,只覺眼前光影迷離,他完全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是模模糊糊知曉自己的身體在本能的動作。
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什麼特殊又熟悉的味道。
他的手有摸到上等緞子的感覺,腦海中亂躥的意識有那麼一個跳出來似乎在告訴他那疑似是青絲的觸感。
滿枝再度閉上了眼。
因爲他感到阿南軟化了,不再推開他,轉而來哄他了。
從那開始,他就完全將自己放縱在阿南的溫柔鄉中,沉醉其中,樂而不知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