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容湘將馬車停在一處林木之間的空地上,此時節正值冬季,樹木蕭條、寒風呼嘯,露宿荒野並不是個好選擇,不過……逃亡途中也別無他法了。

    “喂,撿柴去!”容湘挑眉看向從車上下來的少年。

    慕容衝眉宇含着煞氣,眸子陰沉沉的,配上他少年般剔透絕美的容貌,怎麼看都有種違和感。聽到這聲吆喝,他冷眼盯着指使他的少女半晌,才擡腳向林中走去。

    容湘撇撇嘴,清出一片空地後,蹲下來一樣樣掏東西。

    麪包、香腸、打火機等物一溜自她身邊排開,等片刻後慕容衝抱着一堆粗細不一的乾柴回來時,就見她被一圈稀奇古怪的東西圍着。

    慕容衝將乾柴扔在地上,走至離那個圈子兩步的時候頓足,目光停在了容湘面前的土地上,那是一幅地圖,憑他曾經打仗的經歷判斷,只粗略勾勒出了河流和方位,但懂的人卻能分辨出這畫的是哪裏。

    “從鄴城出發,我們現在在這裏,明天再往南走就到黃河口了,等渡過黃河、長江,建康城也就到了。”容湘用指尖描繪着路線,正經說完這話後輕嘆了一聲。

    慕容衝眸光一凝,看了眼面前人的背影,沉默着沒有說話。

    “嘛,這坑爹的趕路方式慢的令人髮指也是沒辦法的事,且不管明天如何,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填飽肚子,你說是吧?”容湘從地上蹦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衝慕容衝齜牙道,“生火啊,柴撿回來就完了?想讓老孃伺候你,你付得起工錢嗎?”

    慕容衝面色徒然變冷,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眼神簡直就是在甩刀子。如此一個行爲粗魯、張口閉口“老孃”的人,他怎麼都無法將之與阿姐聯繫起來。

    容湘目光一沉,比他的臉色更冷更臭,下巴一揚哼道:“小子,你現在喫老孃的、喝老孃的,最好給老孃放聰明點,要是惹老孃不痛快,小心老孃轉手把你給賣了,相信苻堅那混蛋很樂意接受你這個細皮嫩肉的小傢伙!”

    慕容衝渾身迸發出殺氣,袖子裏的拳頭握得死緊,卻到底沒有當場爆發。形勢比人強,他現在還真不能和這個假阿姐翻臉。

    見面前的少年縱使氣息暴虐也沒有做什麼,容湘滿意地點點頭,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這才乖嘛,”緊接着又是臉色一變,“那還不去生火?”

    某人變臉的速度和功力讓慕容衝暗自側目,他狠狠閉了下眼,忍下滿心的鬱氣和不甘惱火,僵硬地撿起乾柴準備生火。

    他卻不曾看到,容湘冷眼望着他的眸中,含着多少辨不清的神色。

    逃亡第一天。

    容湘將麪包和香腸分給慕容衝一部分,見他投向打火機目光含着不明顯的好奇,便隨手將東西扔給他,像給小孩玩具似的道:“給你玩吧,不過,小心別把自己給點着了,到時我可不會救你!”

    慕容衝身形一滯,卻還是默默撿起了打火機,喫着口中鬆軟的大面團和有肉味的長棒,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火堆另一邊的容湘,眸中的深思和忌憚怎麼掩都掩不住。

    剛剛生火時,他本要去馬車裏找火摺子,可這少女只拿着這個東西怎麼一弄,一簇火苗就出現了。慕容衝心中很亂,乍然遭遇怪力亂神之事回到鄴城城破之時本就思緒紛雜,還遇上這麼一個假阿姐,即使只同行了短短半日,可冒出的疑問卻一個接一個。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

    “小子,喫飽了就洗洗睡吧,看你那小眼神……想的再多都沒用,乖啊!”容湘乘着慕容衝沉思的時候拍拍他嫩嫩的小臉,神情看起來很和善。

    慕容衝驟然後撤躲開她的手,身上的氣息再度陰戾暴虐,然而,當他對上容湘雖笑着,卻冷得瘮人的眼神時,就什麼表現都沒有了,反而收起手上的東西,向馬車走去。

    不管此人什麼來歷,憑他現在十二歲的能力,完全不足以與之抗衡。

    這是他活過的二十多年歲月教會他的直覺。

    夜半時分,馬車簾子蕩起一陣風,慕容衝縮在馬車裏的墊子上打了個哆嗦,就在這半夢半醒的時候,他敏銳地察覺到周圍有人,呼吸淺的幾乎不聞,卻實實在在有個人。

    他心頭一驚,故作熟睡地沒有睜眼,良久,他感到旁邊的人將手伸向了他的脖子,幾乎就在那一刻,他就準備翻身而起、揮拳相向,卻不想聽到了一聲嘆息。

    是阿姐?不,是假阿姐!

    慕容衝繃緊了全身肌肉,一動不動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舉動。

    進了馬車的容湘見蜷縮着熟睡的少年打了個哆嗦,本伸向他脖子的手在空中一停,轉而拉過一旁的狐裘給他蓋好,這才複雜地望着他發呆。

    “鳳皇啊鳳皇,你到底去哪兒了呢?”

    輕若耳語的詢問飄散在馬車裏,裝睡的慕容衝心中一動,思緒變得複雜了幾分,防範之意也褪去了五分。

    容湘未曾發覺某人已醒,又嘆了一口氣才探向他的衣領,這下慕容衝的渾身又緊繃了,這讓他不禁回想起了曾經備受欺凌侮辱的日子……

    容湘輕輕拉開面前少年的衣領,從中抽出一根鏈子,將那鏈上掛的吊墜拿在指尖細細摩挲,眉心微微蹙着,面上也露出猶豫之色。

    之前王猛將刀架在鳳皇脖子上威脅她時,就是因爲有此物她才毫不擔心鳳皇的安危,這是她幾年前從空間裏取出來給鳳皇戴上的,還三令五申讓他永遠不準取下來。

    可如今鳳皇的身體裏已不再是那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這般護身的寶貝……該不該取下來呢?

    馬車簾子又是一蕩,飄進來的風中卻夾雜了一股別樣的味道。

    容湘猶豫不決的神色驟然褪去,換成了冷然警惕,她手中一鬆,任那吊墜落到慕容衝衣領處,到底未曾將之取下。

    罷了,怎麼說都是鳳皇的身體,便是舍了這寶貝護着也是應該的,誰讓……那是她在這個時代唯一認可的人呢?

    空氣裏傳來躁動不安的氣息,容湘一個跨步踏出馬車,右手一轉便憑空握住了一把唐刀,正是她先前自秦兵殺出重圍時用過的。

    嗚嗚的狼叫聲漸漸清晰,同樣聽到的慕容衝猛地從軟墊上翻起,下意識捏住脖子上的吊墜,那是塊半寸左右的玉璧,上面淺雕着鳳紋,不過比他印象中的鳳紋要複雜華美得多。

    他在那些融合後的記憶中找了找,才得知這是幾年前那假阿姐給他親手戴上的,還多次叮嚀無論何時都不得摘下來,哪怕是沐浴也一樣。

    慕容衝暗自將這個記在心上,準備日後再弄清楚這東西有什麼奧祕。思緒流轉之間,他便聽到馬車外傳來狼的悲鳴,登時掀了狐裘衝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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