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是一年春,容湘帶着慕容衝外出踏青,途中巧遇從城西郗家而來的郗超,兩相一邀,便欣然同遊了。

    玄武湖畔,一行三人登上一艘小船,也不要船伕,只任船隨着水波搖搖晃晃飄向湖面。

    三人安坐船上,僅以一張小巧几案相隔,耳畔傳來嘩嘩水聲,另有春風拂面,他們眺望四周景色,能看到抽芽生髮的楊柳,如婀娜女子在風中搖曳。

    “嘶,還是有些冷啊!”容湘一開口,靜謐悠閒的氣氛就被破壞殆盡。

    郗超轉頭看去,見對坐的少女搓了搓胳膊,不知從哪裏拿出個披風,仔細給她旁邊的少年包好。

    “拉好邊角,可別凍着了。”她不放心地叮囑。

    郗超再看那被披風包嚴實的少年,竟連頭都被蓋住了,只露出下半張白皙的小臉,失笑之餘,不免驚奇這位公主還有這等貼心之舉。

    “阿姐冷嗎?”慕容衝被裹住了,掙了掙還反抗不得,便無奈問道。

    “我不冷。”開玩笑,她一個修真者,冷什麼冷?

    “公主愛護之情,着實讓人羨慕。”郗超讚賞道。

    容湘這才轉頭看他:“景興先生也覺得冷?”就在郗超覺得被關心時,又聽她接着道,“但我只拿了一件披風,已經給鳳皇用了,先生年長鳳皇許多,應該不會與他搶吧?鳳皇年幼,身體不大好,先生一定不忍心看他受寒生病,對嗎?”

    郗超臉色一僵,立刻收回了方纔的評價,貼心什麼貼心?就這,還想招攬他?要不是涵養好,要不是此刻在湖上,他真想拍桌子走人!

    慕容衝聽到這話,心裏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他覷了眼對面之人的表情,打圓場道:“阿姐,泡壺茶吧!飲了熱茶,許是就暖了。”

    “說得有理,鳳皇真聰明!”容湘讚了一句,這才往桌上擺放茶具,還吩咐他,“你去燒點水?”

    “好,阿姐。”慕容衝拖着披風起身去船上安置的小爐子那兒燒水了。

    “公主這弟弟莫非就是中山王?”郗超忍了方纔的憋悶,正色問道。他今天來可是有正事的,不能置氣。

    “清河公主也好,中山王也罷,不過是既往之事,不值一提。”容湘擺好拿出來的天青釉茶具,小巧茶杯一字排開。

    郗超目光不自主地落在她拿出的茶壺茶杯上,發現這一套的燒製工藝和被父親拿走的那套文房用具一樣,讓人看着就喜歡。

    “阿姐,水好了。”慕容衝提着燒好的水過來,又斂衣坐下了。

    “給我吧!”容湘伸手接過,很自然地燙洗茶具、沖泡茶水,未幾,一壺清香宜人的茶就泡好了,她提壺斟茶,一杯杯分給他們,“這茶葉是今年的春茶,取了茶樹嫩尖炒制,你們試試看!”

    郗超端起面前的茶杯,看着清澈澄淨的茶湯盛在這樣漂亮的器皿裏,僅是觀之都覺得賞心悅目,這簡單沖泡的茶水,倒別有一股子天然純粹。

    觀色、嗅味、輕品,他微抿一口,確實被驚豔了。比起平日裏品過的那步驟複雜的煮茶,這清茶沒那麼複雜的味道,卻更清新明快,品來回味雋永,着實令人喜歡。

    一杯茶品完,暖意從腹中傳遞到四肢百骸,好似真的感覺不到湖上的冷意了。

    這當然不是錯覺,泡茶的水是容湘施展凝水訣時所得,她和慕容衝日常喝的都是這樣的水,其中蘊藏着些靈氣,哪怕只當白水喝,也有股甘甜味,用來泡茶自是將茶水的檔次都提高了許多。

    要不是今日遇到郗超,他還沾不上這個光呢!

    “姑娘這茶,十分特別。”郗超放下茶杯,眉眼愉悅道。因她之前的話,他便將稱呼由“公主”換爲了“姑娘”。

    “先生喜歡,便贈您一些。”容湘見他喜歡,大方道。

    “姑娘這般……才讓我感覺到了禮遇。”郗超還沒忘記她方纔讓他挨凍呢,便玩笑般道。

    “怎麼會?我一直很禮遇先生的!”容湘倍感驚訝。

    “哦?”郗超看了眼慕容衝,以及他身上的披風。

    容湘了悟,卻詫異道:“先生沒幾年就到不惑之齡了,竟要與我家年幼的鳳皇爭披風?”

    看她那“你怎麼這般不懂事”的眼神,郗超只覺得胸口再中一箭,他快四十歲了他自己不知道?用得着她點明嗎?

    “姑娘覺得我年紀太大了?”郗超眼神逼視,彷彿在說“既然覺得他年紀大,那還招攬他幹什麼”!

    容湘後知後覺,這才意識到方纔有吐槽人家老的嫌疑,便乾笑一聲,補救道:“絕無此意,先生這是閱歷豐富,非我輩人能及!”

    郗超輕哼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他用眼神示意空空如也的茶杯,見對方連忙會意,殷勤地給他添茶,方覺得氣順了些。

    不過,說到這裏,容湘忽地想起,歷史上這人再過四年就會病逝了,她神情嚴肅了些,在郗超擡手端茶之際,猛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反扣在桌上把起脈來。

    此舉惹得另外兩人皆難掩詫色,慕容衝一驚之後就皺了眉,心裏覺得不大舒服,特別是看到她的手抓着旁的男子時。

    郗超也是一驚,但隨即便看出她在給他把脈,於是笑道:“姑娘還懂醫術?”

    “我阿姐醫術極佳,幾年前還救過謝幼度一命。”慕容衝在旁道。

    “還有此事?”郗超回憶了下,想起了太和六年時,謝玄確實因傷垂危歸家修養了,難道是那次?“可是太和六年時?”

    “嗯,只是順手。”這次回答的是容湘,她收回診脈的手,蹙眉認真看他,“景興,你這身體得好生保養啊,抒懷解鬱才能心氣和順,要不我開個方子給你喫喫?”

    郗超揚眉,這小丫頭還真有點本事,前幾日給他診脈的大夫也是這麼說的,只是他沒有在意罷了。

    “多謝姑娘關心在下身體。”他頷首表示感謝。

    熟料容湘搖了搖頭,解釋道:“我並非關心你的身體,只是希望你活得久一些,至少像你父親一樣。”

    這樣纔能有更多的時間爲她所用?

    郗超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撫額,頗有些氣悶:“可有人說過,姑娘說話很噎人?”

    “這倒沒有,不過,有人說過很氣人。”容湘笑眯眯的,竟有些得意之色。

    “我倒好奇是誰了!”

    慕容沖默默低頭飲茶,想到了謝安叔侄,假阿姐對他們已經不是說話氣人了,而是要氣死人了吧?

    “謝安石和謝幼度。”

    郗超來了興趣:“這兩人涵養極佳,姑娘怎麼氣他們了?”

    容湘見他感興趣,跟分享八卦一樣,把之前與謝安叔侄的幾次交談都轉述了一遍,因修煉之故,她記性好極了,連當時的場景、對方的表情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這可讓郗超好生愉悅了一把,時不時在她的描述中大笑出聲,聽到最後,都有點同情這叔侄倆了。

    “說實話,姑娘這般……若是我,也想趕你們出門了!”他打量一圈容湘,此時纔信了她的話,相比起謝安叔侄,她對他確實很禮遇了。

    “有句話怎麼說的,‘自己請來的人,跪着也得好生接待’嘛!”容湘不以爲意,極其坦然道。

    郗超笑意未散,只搖了下頭表示無奈:“前些天聽父親說,朝中有人建議將你們姐弟送歸秦國,畢竟鮮卑慕容氏都歸順了苻堅,當時謝安石堅決反對此事……沒想到他被姑娘如此針對還能如此,這般品性着實可貴。”

    容湘看了他一眼,再度給他添茶,這人說謝安品性可貴,但他自己也不差啊!

    歷史上,這人和謝家算是立場相對的,可在後來謝安舉賢不避親推薦謝玄時,旁人都覺得謝玄年輕當不得大任,倒是他認可謝玄才能,給了公正的評價。

    “難怪姑娘一直住在謝家。”郗超這般笑言。

    他這話,其實是有點試探之意的,既是試探她是否與謝家更親近,又試探她是否更看好謝家。

    容湘拿着茶壺的手一頓,繼而放下茶壺,含着淺笑端正姿態面對他:“景興先生今日願來此一敘,想必心中已有決定,能得先生青眼,湘深感榮幸。”她鄭重其事地欠身一禮,“日後如何湘不能擔保,但目前,湘想要爭取的唯先生一人。”

    郗超定定看着她片刻,頷首算是信了:“姑娘如何打算?”

    “按兵不動,”觸及他疑問的目光,她跟着道,“至少一年內按兵不動。”

    “等待時機?”郗超瞭然,看來她心裏已有打算,又或者……還不夠信任他?

    “算是吧,”容湘笑了,繼而拱手一禮,誠懇萬分地開口,“景興,這一年內我只希望你做好一件事。”

    “姑娘請說。”

    “保重自己,將身體養得康健強壯。”

    郗超眉梢一動,這算什麼安排?

    容湘見他明顯不當回事,便解釋道:“我怕一年後你會忙到無暇休息,若無強壯的身體,你又能操勞多久?我總盼望着,二十多年後,先生還能與我共賞河山吶!”

    至少在崔浩成長起來前,這位得頂住啊!

    郗超聽到這番話,不禁眼神微顫,面上卻未有波瀾,只拱了拱手:“那我就在家中靜候姑娘一年。”

    “先生喝茶!”容湘笑着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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