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湘帶着慕容衝、賀銘恩過來,理所當然坐在了那枯樹幹上,而那三家人中,各走出一個領頭的,遲疑片刻,還是各自坐了一塊石頭。
三人即便坐在石頭上,也是身姿挺拔,哪怕此刻從頭到腳都灰頭土臉的,也自有一番氣度。
容湘看了三人一眼,脣邊噙着抹淡笑,這就是世家啊,幾十年、幾百年教養出的後代,確實有別於芸芸衆生。
“三位祖輩不乏聞名於世之人,朕得聞其事蹟時,也深感欽佩。”她先習慣性恭維一句,繼而直奔主題,“看在你們祖輩的份上,朕可將先前所說的交換條件降低一些,銀錢、田地便罷了,書籍……你們若捨不得正版,允人謄抄或拓印亦可!”
賀銘恩聞言感到意外,據他了解,陛下不是願意妥協的人啊!
石頭上的三人,其中兩人看向居中那個中年人,顯然,這纔是他們中占主導地位的那個。
“竟不知陛下乃是鮮卑族,”中年人略一欠身,這姿態一如當初強請容湘姐弟回去的謝家,只是在表現自身修養,而不是真的有禮,“陛下可曾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言?”
容湘好整以暇:“聽過,你有何高見?”
“這些年來,你們胡人禍亂中原,致使多少人流離失所,殺我漢人多少老弱婦孺,其罪行累累、罄竹難書,此血海深仇我漢人從不敢相忘!”
容湘擡眼瞥了下這人,聽他說到這些,她心中並未多動容,因爲……此人若真的有血性,就不會苟活至今出現在她面前了,早該在五胡入侵之時身先士卒,爲保護族羣而戰!
事實上,這位出自荀家旁支的旁支的中年人,是荀家跟隨王家等大部隊南遷時,做兩手準備而留下的一支,甚至這些年他們是歸屬秦國的,奉苻堅這個同樣是胡人之一的皇帝爲主。
“有此深仇大恨在前,陛下以爲我等還會相信爾等胡人所言嗎?更何況,陛下還要強換我家典籍!”中年人眉眼染上清高之色,顯得自己卓爾不凡:“鄙人家中書籍,乃是先祖一代代傳承至今,是爲延續聖人著述,豈可輕易與人?”他頓了下,眼中掠過些輕視之色,“再者,聖人著述道理至深、玄奧無窮,陛下出自鮮卑胡族,便是換了這書籍又如何?若無註解,焉能讀懂?不過貽笑大方爾!”
容湘撣了撣衣袖,笑意淡了很多:“是否能讀懂,與爾何干?你們只管說,願不願換便是。”
“陛下自苻堅手中竊取洛陽以東之地,未築牢根基便匆忙稱帝,如今又這般對待諸多世家,實屬不智之舉,需知天下有識之士,八成出自世家,陛下難道不怕失了人心?屆時又如何能奠定萬世基業?”
“呵~!”容湘忍不住笑出聲,她定定看着這中年人,笑意全然斂去,面無表情問:“書籍,你們換……還是不換?”
中年人抿脣不答,只神色流露出痛心疾首之意。
容湘見此,轉眼看向另外兩人:“你們與他立場一致?”
兩人對視一眼,不禁遲疑了一下,被她這眼神一看,就有點想妥協,可一想到之前與荀家主商量的事,他們又忍住了,只沉默以對。
張不忘見她眼含冷色,心中不禁一跳,連忙喊了那兩個士兵,三人一人一個把他們給拉起來扯走了,發現他們中有人慾要說話時,還立刻捂了嘴。
坐在枯樹幹上的容湘擡起右手,探手一抓攝了塊石頭握在手裏,僅是握拳一下,就有石粉從拳頭縫隙落下。
慕容衝眉心一緊,下意識牢牢看她神情,他知道,這是生氣了。
賀銘恩心驚肉跳地看着她慢條斯理攤開右手,將掌心的石頭粉末撒到地上,這……這陛下的武力值是不是太逆天了?空手磨石粉?!
張不忘叫了負責修路的監工,把那三家人全部給帶回去幹活了,等他再回來,恰好看到了容湘撒石粉這一幕,同時,感受到了源自於她的低氣壓,冷厲的迫人氣勢以她爲中心輻射周圍,逼得人下意識神經緊繃、汗毛倒豎。
三人噤若寒蟬,連氣息都放到了最低最緩的極限。
“阿姐……”慕容衝喚了一聲,幾年了,他還從未見過她如此生氣,竟泄了絲靈壓,這讓他瞬間就想起了當初殺狼的她、射殺王猛的她,以及與謝安叔侄對峙的她。
假阿姐從不是個脾氣好的,只是這幾年因有意稱帝,才刻意收斂了很多,給人一種溫和可親的假象,不會再一言不合拔刀砍人。
“嗯?鳳皇?”容湘周身氣勢一滯,接着悉數收斂無蹤,仿若從未泄露靈壓一般。
“阿姐很生氣?”慕容衝直接問出口。
一旁的張不忘和賀銘恩此時纔敢喘口氣,兩人視線一觸,均有些敬佩地看了眼這位洛陽王,這樣的陛下,也就只有他敢張口直言了吧?
“自然生氣,難道我不該生氣?”容湘哼笑兩聲,嘲諷味十足,“這些個世家,真是長得好一副絕世大臉,打量着我是個女子就好脾氣了?想什麼美事呢,還敢跑到我面前充大尾巴狼?簡直可笑!”
“陛下……何意?”賀銘恩雖覺得那荀家人說話確實不中聽,但好像他家陛下生氣的原因,與他猜測的不一樣?
“你們聽不出來?這人自持世家出身,姿態擺得高着呢,朕想要與之交換書籍,他們不是不肯,而是有先決條件!”
“出仕?”賀銘恩回憶了一番那荀家人說的話,眉頭皺了起來。
那人說他家藏書都是祖輩傳承下來的聖人典籍,還說聖人典籍玄奧無窮,沒有註解是讀不懂的。而註解在何處?誰又能讀懂?自然只有傳承了這些典籍、世代受祖輩教導的世家子弟纔可以。
“哼,何止?”容湘冷笑,“不止想入朝出仕,還想讓朕三顧茅廬一樣地請他們呢!朕失了智嗎,還請他們?這天底下值得朕親自請的唯有兩人,他們算什麼東西?”
嗯?唯有兩人?
三人耳朵均一動,這第一人是如今唯一的內閣大臣郗超,另一位是誰?
不同於張不忘和賀銘恩,慕容衝已有所猜測,且還猜對了。
“傳令給其他人,凡華夏境內的世家,全給朕犁一遍,再有類似這種冥頑不寧的,以定下的最高比例與他們強制交換,既然都說朕是強盜作風,那乾脆做實了這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