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清冽的男聲，年輕而乾淨。
兩人先後進門，走了兩步便站定了，因爲這屋裏也就門口這一塊能站人，其他地方都是一摞一摞寫滿字的紙，有薄有厚，用各種各樣的東西壓着，比如筆架、筆筒、印泥盒、筆掛等等。
“賀銘恩讓你們來幫我修書？”慕容衝擡頭看一眼二人，擱下筆揉了揉眉心。
“回殿下，正是賀大人派臣二人前來的。”兩人躬身一禮，起身時就見書案後的人已站起來向他們走來。
神奇的是，這地上左一摞右一摞的東西，擺放地毫無順序可言，偏偏人家往外走時極爲輕巧地就穿過了，還能保持姿態優雅。
兩人皆有些無言：“……”難怪擺成這樣都不曾整理，感情根本不影響他進出啊！
慕容沖走到兩人面前，指着那許多摞紙道：“叫你們來，是要將這些東西理一理，分門別類後送去印刷，待成書便可予人研讀學習。”
“這一摞就是一本書，順序應該無誤。”他就近拿起一摞紙上壓着的筆架，翻給他們看，“你們整理的時候再校對一下，若是發現錯字或是順序錯了，就順手改過來。”
兩人偏頭去看，一眼掃過就發現這些東西都是用簡化字寫的。
“對了，簡化字你們都認得吧？”慕容衝轉頭看向他們。
李頤轉眼看崔宏，這個她沒問題，至於旁邊的同僚，她並不清楚。
“殿下，臣認得的。”崔宏回道。
“那就好，不必浪費時間再學了。”慕容衝指着手下紙上一角，“每一頁的此處我都標了頁碼，根據頁碼可確定順序，發現錯了的就調整過來。”
“這……是頁碼？”李頤湊近一看就是一臉懵，這所謂的頁碼，她並不認識。
崔宏見她這反應，亦彎腰去看，同樣……認不得。
慕容衝瞅着兩人，三個人對視片刻，他無奈扶額：“罷了，我先教你們認數字。”
他又回到書案邊，抽了紙、拿了筆回來，按在地上很快寫下0—10的數字：“這是我自陛下處學來的，與簡化字相配，用來表示數量多寡，比起文字記數，更簡單好記些。”
慕容衝給他們教了這11個符號所代表的數是多少，又告訴他們10往上如何寫：“以此類推，百以上、千以上、萬以上均遵循此規則，你們聽明白了嗎？”
李頤、崔宏都是聰慧之人，他解釋得也簡潔易懂，所以，那邊一說完，他們便懂了，聽他這麼問，就點了點頭。
“那好，我來驗證一下。”他提筆寫下98，看向二人。
“九十八。”
“九十八。”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回答。
慕容衝挑眉，繼續寫了176、3024、51849三個數字，再次看他們。
“一百七十六，三千零二十四，五萬一千八百四十九。”兩人再次相差無幾念道。
慕容衝滿意點頭：“不錯，那現在就開始整理吧！”
說完，他再不看他們一眼，徑直回了書案後，繼續伏案疾書。
兩人一怔，對視一眼，均流露出相似的意思：這洛陽王變臉好快啊！
要不是寫了數字的紙還在，要不是他們確實認識了一種新的、更簡便的記數方法，怕是能將方纔耐心教他們的人當做幻影。兩人各自走向一邊，心裏卻浮現出同樣的領悟，知道這洛陽王之所以好生教他們，應是爲了讓他們儘快上手做事。
崔宏暗自琢磨着洛陽王，手裏已拿開一摞紙上壓着的鎮尺，目光觸及這第一頁的內容時，卻呆住了。
只見右邊略大的字體寫着類似書名的一行字，曰：母豬的產後護理與幼崽飼養指導。
啊這……堂堂洛陽王修的是這種書？認真的嗎？
崔宏愣神許久，默默轉頭看向李頤那邊，就見對方也神色莫名地回頭看他，他頓時明悟，他們看到的書大概是類似的，這邊是“母豬”，那邊可能是“牛羊”或是“雞鴨”？
他要是過去看的話，便會知道這猜測還真八九不離十，李頤這邊翻到的，是本名曰《馬騾繁育指南》的書，馬騾是何物，她是知道，也見過，不過，因稀少所以珍貴，自春秋至今都是權貴世家才能見到之物。
兩人心裏再驚愕，此時也不會表現出來，而是認真開始校對內容和順序，這就不可避免要將書給看一遍，看過以後便知道這裏面說的是什麼了。
崔宏纔看了開頭幾頁，就意識到書中所講的若能應用到實際，進而推廣全國，定能增加家養豬的數量，這意味着會有更多的豬肉。
李頤這邊也是，她一邊看一邊思考，照書中所言，馬騾繁育技術成熟的話，就能有更多的馬騾，而馬騾與牛一樣，也可充當耕種畜力，若家家戶戶都有一頭馬騾，那必能促進農耕！
慕容衝瞥了眼摸魚的兩人，輕哼了一聲。
雖未說話，卻勝似千言。
崔宏、李頤連忙斂神，手腳麻利地繼續幹活。
比起慕容衝這個寫的，兩人只負責看，偶有修改也耽誤不了多久，所以，他們的速度就快多了，不過，比起他們讀到的涉及各個方面的、聞所未聞的書籍，需要做的這點事簡直微不足道。
接連數日，兩人每日精神飽滿地來當差，要不是慕容衝晚上不修書，讓他們晚間也來都願意。
隨着已經摞着的那些書整理完，慕容衝吩咐他們：“將整理好的這些分門別類，像育種、畜禽、農具這些放到處，賦稅、財務這類放到一處，涉及醫藥的放到一處，懂嗎？”
“是，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按各部門所轄範圍，將相應的書籍歸爲一類。”崔宏頷首回道。
“殿下，待這些書印好後，要依次送到各部門嗎？”李頤詢問。
“文史院只管修書，印刷自有印刷廠，分發時讓他們各自來領，我可沒工夫給他們跑腿！”慕容衝睨了她一眼。
“臣記下了。”李頤乖順應了。
大抵是看了那麼多由他修訂的書，幾乎近半都是養豬、養牛、養羊、養雞等等內容的，讓她對這位洛陽王再生不出多少敬畏之心，畢竟，縱觀歷史也找不到這樣王爵啊！
咳，若是她知道後世有個詞叫“接地氣”，一定很樂意安在慕容衝這個洛陽王身上。
崔宏與她差不多，經過數日共事，他發現這位洛陽王待人冷歸冷，甚至非正事都不與他們說話，哪怕論及修書之事，也是言簡意賅，能用三個字說的，絕不會浪費五個字，但……其人做事又極爲細緻認真，很是勤勉負責，於權貴中殊爲難得。
“待第一批書印好後，留一套出來，我要帶去給陛下過目。”慕容沖末了交代他們。
崔宏、李頤二人應是，想着這位是要去表功？
若是表功，倒也應該，他修的這些書，被人研學後，但凡做成幾樣都功在社稷，足以名傳後世、受人敬仰。
“我寫的那些你們都整理完了？”慕容衝冷不丁問道。
兩人點頭承認。
慕容衝：“那從明日起，你們也來修書吧！去年陛下命人從各地世家換來不少書籍，因着人手不足，一直未派人整理，你們二人有暇就去收拾，能整理多少是多少，日後那些也是要重新印刷的。”
兩人：“……”可知那些書裏有些就是來自他們兩家？
作爲世家，又在華夏帝國治下，去年女帝擼世家的時候，崔家、李家當然也在其列，說起來他們兩家“換”給朝廷的還不少呢！
“讓你們修那些書，主要是以我修書所用的標點符號將之斷句，你們應該可以吧？”慕容衝斜眼看兩人，“好歹也是清河崔氏、趙郡李氏出身，句讀之能可否？”
“臣等沒問題。”兩人齊聲回答，這就小看人了不是？他們自幼就是讀這些書長大的，受長輩悉心教導，若連語句都斷不明白，那不成笑話了？
“那好，現用的標點符號你們也學會了，便早日着手吧！”
於是，兩人沒能歇口氣，又埋頭開始整理那一屋子一屋子的典籍，幾乎沒被埋在書裏面。當然，好處也是有的，他們讀到了一些自家不曾收藏的書，再次被豐富了學識。
這種可以接觸許多書籍的機會，是當世大多數文人不具有的，即便是藏書豐富的世家大族，能這般敞開了任人閱讀的都極少，所以二人都很珍惜。
而且兩人一起修書斷句，遇到不確定的地方，還能相互商討，得出結果再下筆，此時，他們就發現這標點符號的妙處了。
猶記得他們幼時識字讀書，都要先學習句讀，可年長後與兄弟姐妹一起讀書時，就發現同樣的典籍內容，有時斷句並不一致，不同地域的書籍，句讀也不統一，這就極易引起文意歧義，因爲一句話若斷句不同，意思許是就截然相反了。
而這標點符號每種都有不同的含義，有的帶有一定的情緒色彩，諸如疑問、感嘆等，有的能表示語句關係，如停頓、並列等。
假如日後所有的書籍都使用標點符號，那人們閱讀書籍的速度會更快，也能更精準地領會著書人的意思，就少有謬誤產生了。
崔宏暗自感嘆，這女帝確是奇女子，不說其他，單隻論修書，便已是造福天下、澤被後世的壯舉了，這讓他對女帝越發好奇，能成就如今這番功業，那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