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着整潔的三個人被人帶進來，他們的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衣服也是嶄新的布衣，顯然很鄭重地打理過。若是忽略他們的膚色，其實三人的五官模樣長得都很好，至少超出一般人的水平線。
“坐下說吧，不必緊張，就當朕是鄰居家的姑娘就好。”容湘揮手讓上過茶的婢女退下，只留下了角落裏記錄起居注的文史院編撰，免得人太多讓他們侷促。
“謝陛下賜座。”李秀拉着孫樹，比起孫妍兒的沒心沒肺，兒子更緊張些。
容湘就坐在主位上，距離他們有一段距離，擔心太靠近了增加他們的緊繃感：“孫姑娘決定要來朝中任職了嗎？”
“是啊，陛下。”孫妍兒並不怕她，一臉崇拜地仰臉看她，“不過，小女也就算東西快一些，不知能幫陛下做點什麼，您隨意安排就好了，小女不挑的！”
容湘笑出聲：“這可不是朕隨意安排的，得看你喜歡幹什麼啊！”她頓了下，瞅了眼面前批了一半的奏本，覺得還是能抽出個半天的，便道，“這樣吧，朕帶你去轉一圈，你挨個看一看，再決定要去哪邊幫忙。”
“好呀，小女都聽陛下的。”孫妍兒忙不迭點頭。
容湘看向李秀：“看夫人面貌，像是有胡人血統？”
“不敢欺瞞陛下，確實如此。”李秀擡眼看向主位上的女子，就撞入一雙溫和的美目中，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陛下的模樣，才發現……陛下竟非漢人？且看這長相，分明是純粹的鮮卑人。
中原被胡人入侵後，各族胡人來來往往很多，像她這樣的胡漢混血漸漸也多了，不過，從面貌上分辨哪一族胡人並不難，這其中尤以鮮卑人最明顯。
“如你所見，朕出自鮮卑一族，夫人呢？祖上曾爲哪一族？”她很感興趣地問道。
這些年她收攏的手下，胡漢混血很多，從前的處境都很糟糕。那個時候，胡人覺得這些混血兒是兩腳羊的後代，卑劣低賤，只能當奴隸使用；而漢人呢，又覺得他們玷污了漢人血統，會染上胡人那種嗜殺野蠻的血脈，對他們十分嫌惡畏懼。
如今這個年代，雖是胡漢融合之際，可作爲胡漢交融明證的這些混血兒，活得其實非常艱難，這是未來華夏族羣形成的必經過程，於千年的歷史而言，他們這些人不過是滄海一粟，渺小至極。
李秀得知陛下是鮮卑人後，對自身血統的不安便散去了，此時，她纔敢如女兒般擡起頭：“草民父親乃羯族一個小部落頭領，母親是被搶去的漢族女子，幼時跟隨母親在部落中做奴隸，後來那個部落遭其他羯族人吞併，母親將草民護在身下遭人亂刀砍死，幸而才能留得一命苟活至今。”
孫妍兒和孫樹從來不知自家孃親還有這般經歷，兄妹倆坐在她身邊，一個握着她的手，一個輕撫她後背，都在無聲地安慰她。
容湘聞此嘆息：“能活着就很好了，夫人的母親很偉大，在被迫生下你後，還能以性命相護，此等心性……朕亦欽佩萬分。被搶走、被欺辱，還被迫生下仇人的孩子，這於女子而言屬實太難，天下能做到的鳳毛麟角。”
這般一想她才能理解陛下的意思，陛下是真的能設身處地爲他人考慮！
“陛下心善！”李秀由衷道，這份體貼之心，在一個帝王身上實在罕有。
“不過人之常情罷了！”容湘不在意地擺手，又看向孫樹，“這是夫人長子？年歲幾何？”
“陛下，這是次子，草民還有一個長女。”
容湘聽此意外道：“夫人家兒女是一起序齒的嗎？”
“嗯，陛下，小女的大姐才居長呢，這是我二哥，所以小女就叫‘三丫’啦！”孫妍兒笑容明媚。
“是嗎？這很好啊，天下所有人家都該如此纔對！”容湘讚道。
“陛下，小女二哥可好了，他還想學陛下的功夫呢，陛下能不能教教他啊？”孫妍兒想起之前二哥說過的話，便順口問出來了。
李秀趕忙告罪：“小女無狀，請陛下恕罪！”
孫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不安地握緊孃親的手，有些怯意。
“無事無事，本來就是閒聊，何罪之有？”容湘出聲安撫，有點訝異地打量孫樹，見他緊張得露了怯，頓時笑道，“小公子這樣可不行，既然想學功夫，那膽子就得夠大啊！”
她說話間起身繞過書案，走向了孫家三人，李秀趕忙拉了兒女起身，沒等他們如何，她已伸手扣住了孫樹的肩膀，給他捏了捏骨。
面向呆住的三人，她迎着其疑問的眼神，解釋道：“這孩子骨骼清奇，倒真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就是年紀大了點，如果真的學武，怕要喫不少苦頭！”
“懇請陛下派人教我！”孫樹聞言立馬跪倒在地，伏低了身子不起。
容湘看向李秀和孫妍兒：“這個……還得你們一家商量好了再決定，學武是真的很苦，且他筋骨已接近成年，身體不似幼童柔軟，從頭學起要忍受很大的痛苦，還要進行更難的訓練，作爲家人，你們怕是會心疼萬分。”
“娘。”孫樹擡頭，堅決地望着李秀。
“這……”李秀拉了他起來，“你爹爹尚不知，我們得回家先與你爹爹商量。”
“可是……”孫樹面露急切，下意識看向容湘，露出了幾分哀求之色。
容湘一看便知，他是擔心錯過這次會喪失機會，便給了顆定心丸：“先歸家商討吧，朕答應你，會保留這個機會的。”
孫樹這才起身，安心退到一邊。
“說了這會子話，你們遠路而來應是休息好了，那就隨朕去看看孫姑娘可能會任職的地方？”容湘沒有再坐回去，而是詢問地看向他們三人。
“草民等聽陛下的。”李秀這才明白陛下和他們坐着閒聊的用意，這又是無聲的體貼了！
三人跟着容湘出門，由她領着一路出了這座宅子，經過的婢女、官員們，均向着她行禮。
李秀母子三人亦彎身表示尊敬，這裏的哪個人看起來身份都比他們高，即便跟着的是陛下，他們也得懂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