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戰報是真的戰報,但寫的卻不是景國來襲。
“反叛?”容湘接到戰報時,正和幾位臣子議事,看清內容時不免一愣。
她的信鷹,多是散在他國的暗探,國內分佈各州府縣的隱衛也是在民間,所以,像這種本國的官方消息,仍是走正規渠道送達的,並未提前聽聞什麼風聲。
戰報傳給在座的臣子們,坐在她下首兩邊的分別是趙歸和池晁,其他人依次靠後落座,這些人有幸感受到了來自趙歸身上的濃重肅殺之氣。
他本武將出身,自建國以來雖進入了文官體系,本人也低調得很,幾年過去很多人都快忘記了他本是戰場廝殺的悍將。
“陛下,臣請戰平叛!”趙歸將戰報往下一個人手中一塞,一撩衣襬便單膝跪在了書案之前的空地上。
他的語氣之堅決、言辭之冷冽,讓在場之人都感受到了那脊背挺直的人從內而外流露出的殺氣和痛恨。
“陛下,似此等不思皇恩、不慕陛下之徒理應誅之,臣願爲陛下利劍,將此賊手刃刀下!”趙歸目色灼灼仰頭看着書案後坐着的容湘,請戰之意堅定萬分。.七
“汝安忠心朕明白,卿先起身,叛肯定是要平的,只是朕有些不解,”容湘放鬆身體靠在椅子上,語氣困惑,“這幾年來朕從未虧待軍中將士吧?喫穿用度一直優先供給,爲何還要反叛呢?”
其實,她奇怪的是,軍中一應所需,無論是軍備器械還是糧餉藥品,皆是兵部受她之命運送而去的,是什麼給這位叛將的勇氣,敢在她手下如此冒頭?
“陛下,心生反骨之人,永遠養不熟的。”池晁看過戰報後道。
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爲戰報中說的反叛之人名叫牧榮勇,他記得陛下當年在鑑康時,此人就跟在她身邊,說起來也有多年了,誰能想到竟會反叛呢?
“牧榮勇帶了些親信,人數約在幾百之數,目前已前往荊州自立門戶,自稱大都督。”姜還看過戰報,凝眉思索道,“景國……能容許他這般?”
“景國應該也在觀望我國反應,畢竟此人是自我國叛出的。”戶部右侍郎裴宴將戰報傳到下一人手中。
“陛下?”趙歸雖然起身落座了,但明顯很在意這事。
容湘遞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語調平平地緩緩開口:“打當然是要打的,若連一個叛將都收拾不了,還搞什麼統一大業?”她冷笑一聲,兩臂搭在椅子扶手上,雙手交叉咔咔活動着手指,“沒得當朕是軟柿子,誰都敢來撩撥兩下!”
這一刻,她身上流露出了和趙歸相似的殺氣,目光跟着轉向趙歸:“讓財政部算算,可能支持得起另一場三月左右的戰事?若是國庫沒錢,錢糧就從朕的私庫撥!”
“是,臣立刻與財政部商議。”趙歸拱手領命,轉身就退下了。
其他人相互看看,雖然不管財政,但身爲朝中高官,他們對朝廷的財政狀況大略有些瞭解,心知除了慶國戰場,另外支撐一處戰場應該不難,只要不是一年半載的消耗戰,完全打得起。
況且,她都這樣說了,要是財政部真讓軍費開支從她私庫出,那就該羞慚得自殺謝罪了!
從建國至今,華夏的國庫收入一直在逐年增長,還是以數倍的幅度,一則社會安定促進生產生活處於穩定狀態,每個人都在努力勞作生活,不斷地創造價值;二則這幾年國內各種新興事物層出不窮,這些東西始終在帶來財富;三則朝廷的徵稅呈倒三角狀,雖然耕地稅免收了好幾年,可其他稅種越是富裕的人交稅越多,哪怕國家用錢的地方多,國庫也年年處於稍有盈餘狀態。
可以說,如今的華夏,即便西邊、南邊一起開戰也不是打不起,只是陛下不願過於消耗,波及國內上下罷了。
戰爭素來對平民百姓的影響最大,在座這些人在容湘手下爲臣幾年,已經對她有些瞭解了,知道她寧願慢一些、多花些時間和精力,也不會讓日子剛剛好過些的百姓受到影響。
沒過兩天,平叛的將領就確定了,令人意外的是,容湘派了牧榮淳爲將,讓他單獨帶兵去荊州平叛,而原本駐守南邊防備景國的將領們則一個也沒有動。
這姿態,擺明了告訴景國:自家內務,休得多管閒事!
甚至,平叛的同時,容湘還命兵部軍械司開始給南邊的駐軍挨個運送大炮和火石彈,一旦景國敢動,她並不介意兩線同時開戰。
希望景國這次不要妄動,她暫時還沒把統一南方列入日程,不過,他們要是主動出手了,那她也不會放過。
趙歸請戰未被應允,自然有些失落,卻很快就被安撫了。
容湘這麼跟他說:“汝安吶,時間總是向前的,還是得給那些年輕將領機會,你說是嗎?”
趙歸想到徵西大軍中的那幾個義子,心裏因叛徒燒出的火總算冷卻了些,他不禁想到自己帶着暗傷的身體,確實……得培養更多的將領了,滅了慶國,遲早要南征的,將領們青黃不接當然不行。
一如預料,這場平叛之戰結束得很快,算上來回途中的時間,不過兩月有餘,牧榮淳便押着牧榮勇得勝歸來。
容湘並未見這個叛將,而是命刑部按律處置,本該在歷史上大放異彩的名將,就這麼以叛國罪斬了。
臨死前,牧榮勇請求拜見容湘,卻沒能見到,只牧榮淳在行刑前晚見了他一面。
兩世交錯,他對此人觀感複雜。聽阿姐說,在他死去的前世裏,此人還殺了他的那個兒子,不久自行稱帝了。
“舒明,你爲何反叛?”他站在牢房外直言問道。
牧榮勇聞聲擡頭,戴着鐐銬的他沒看到想見的人,難免露出些失望之色,他輕笑一聲:“當初你們姐弟逃亡到鑑康,我鞍前馬後何其盡心?亦從未出賣過你們,然你們是如何對待我的?”
牧榮淳蹙眉看着他不言。
牧榮勇諷笑:“隨便給個小將品級便打發了我?甚至將我丟在那裏不聞不問幾年,我以赤誠相待,君以何報我?”
“無戰功如何分封?”牧榮淳道,“縱觀華夏上下皆是如此。”
言下之意是說,想要升官,就得有功勞。
實際上,他若是有足夠的耐心,再等幾年絕對有機會晉升。與景國之戰遲早要打的,此戰結束後,南邊的將領們必將得到晉封,這是板上釘釘的事。
“你又有何功?”他眼一睨,直直問到牧榮淳身上。
“你與我相提並論?”牧榮淳眼神一刺,居高臨下冷冷看他。
牧榮勇呵笑一聲,充滿了嘲弄之意。
那表情和態度彷彿在說:如何不能相提並論?他是弟弟,他亦是族叔,同一個祖宗,他們的血緣關係並不算遠,再者……那幾年裏,比起他這個只能養在家裏還需人保護的弟弟,他顯然有用得多。
牧榮淳冷漠以對,頓時覺得他來這一趟純屬多餘,遂淡淡道:“按華夏律例,你的妻兒不會被連坐,以後將以平民身份生活。”
語罷,他轉身離開這處牢房。
“殿下!”牧榮勇忽然喚了一聲,稱呼又回到了最開始。
牧榮淳頓足微微側首,眼風掃到牢房中朝着他跪下的人,正在伏地叩首。
“謝謝!”牧榮勇最後說道。
這次牧榮淳沒有再給什麼反應,徑直走了出去。他很快到了容湘的寢宮求見,得了允許被人引着走進冷松閣。
“回來了?如何?”容湘自顧自翻看着手裏的資料,這是技術院送來的,她看得很認真。
“嗯,他並無悔意。”牧榮淳坐在椅子上悶聲道。
容湘聽他情緒不對,這才擡頭看去:“怎麼,想不通他爲何反叛?”
“阿姐並不曾虧待他。”
“那又如何?”
“他不該反叛。”
容湘嗤笑一聲:“鳳凰,你該明白,這二者並無什麼關聯,再說,你所謂的‘不曾虧待’,在人家眼中未必如此。”
“阿姐不生氣嗎?曾經……他也還不錯。”
“生氣什麼?反叛了殺了就是,我不需要知道他爲何如此做、理由是什麼,這世上每個人行事總有自己的目的,無關對錯,只看立場,顯然,他的立場與我相悖,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牧榮淳動了動脣,這一刻不禁心中生冷,他終於意識到,在他面前一如往昔的“阿姐”,終究還是變了。
如果有一日他和她立場相悖了呢?她會如何對他?
若說論及扶兼那次,讓他真切意識到了如今的阿姐是個皇帝,那今日則讓他明白,即便她在他面前仍以“我”自稱,也從未表現出帝王威勢,可她對人對事的考慮和態度,已然打上了帝王的烙印,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而他,從今以後只能做個與她立場一致的弟弟,沒有第二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