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各戶早從臘月初便置辦起年貨,至臘月中旬已買齊了過年所需的各色物品,包括喫喫喝喝的食材等,如今天氣寒冷,根本不必擔心買早了會放壞,所以,凡是有餘錢的人家,莫不是買足了東西好過個富足的年節。
容湘這個皇帝昨日給朝中官員發完節禮,便給所有人放了年假,往年考慮到戍守宮城的禁衛軍和侍女們也需放假過年,她會給除她寢宮外的禁衛軍、侍女全部放假,時間與官員們是一致的,而她寢宮裏的這些禁衛軍、侍女們也並非一日不休,他們排班實行輪休制,每人只需當值一天便可。
其實,這些輪班當值的人相當於是在陪她,若連他們都不在,那偌大的宮城就只有她和牧榮淳兩個人了。
別看這宮城平日人來人往,可一到年節就會發現,官員也好、禁衛軍也好、侍女也好,他們個個都有家、有家人,而身爲皇帝的容湘,她的家人卻只有牧榮淳一個。
自開國至今已有九年,每逢過年她和牧榮淳基本都是各佔一個書案,相對着在批奏摺和修書中度過的,唯在最後一日的元宵節時出去逛逛燈會算是應景地過了個年。
今年朝中官員多了,內閣大臣多了,各項事務也幹熟了、有經驗了,所以沒往年那麼忙,容湘咂摸着才發現他們姐弟好似挺可憐的,這年過得十分沒滋沒味。
於是,她想了想幹脆給寢宮的禁衛軍、侍女們全部放了假,讓他們不必排班輪值了,乾脆都回家安心過年得了。
“陛下,那您和殿下……”今年過年輪班帶隊的禁衛軍小隊長關切地詢問,說話時還看了下一旁的洛都王。
“朕與鳳凰自有去處,你們過完年提前一日回來把各處灑掃乾淨便好。”
見她心意堅決,這小隊長不再多問,恭順地領命退下了。
“阿姐想去何處?”牧榮淳等人走了纔出聲詢問。
反正肯定不會留在宮城裏,她給所有人都放了假,沒了人氣,這宮城空蕩蕩得可怕,且喫喝取暖都成問題,就算她願意一個人待着,他也不願。
容湘笑眯眯的:“咱們去別人家蹭年夜飯啊,不止年夜飯,我還想賴在別人家過年,怎麼樣,鳳凰可敢厚着臉皮與我同去?”
一國皇帝賴別人家白喫白喝一個年節?
牧榮淳禁不住笑了,很光棍道:“阿姐都敢,我有什麼不敢的?”
“那咱們就走吧?”容湘笑出聲,如從前般牽起他的手,“沒事兒,就算被嫌棄了,也是我這個姐姐帶着你的,不怕!”
牧榮淳無奈搖頭,任她像牽孩子一樣牽着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認清了,也習慣了她一直拿他當孩子看待。
或許曾經年少時從前世帶來的戾氣和狂躁情緒,讓他如溺水之人般將她當做救命稻草緊緊抓着,視她爲救贖和未來唯一的光,因此錯以爲對她的感情和企望是那種更炙熱、更濃烈的情意,但……這些年他爲修書翻閱過無數典籍書冊,學到了更多的知識、懂得了更多的道理,心態也漸趨平和,對人對事有了更深的領悟,亦見識到了一個更廣博、更龐大的世界。
已經二十八歲的牧榮淳,再次長到了前世亡故的年歲,可如今的他卻比那時的他更加成熟,而無論是剛剛重生時戾氣沖天、似攜修羅之氣的他,還是歷經坎坷跌宕、修成萬卷書冊的他,容湘待他的態度一如既往,從始至終都護着他、寵着他。
他想,這大抵就是親情的魅力,細水長流、潤物無聲,卻雋永彌堅、慰人心魂,她用這種方式日復一日平息了他內心的狂躁,消融了他欲毀人而後自毀的戾氣,這纔是真正的救贖吧!
心神一鬆,牧榮淳體內靈力自發運轉,修爲因心境而小增了一些。
容湘感應到後,駐足守着他頓悟突破,直到他周身靈氣淡去,方笑着出聲:“恭喜!看來你離築基也不遠了。”
這孩子自修煉以來,許是心境的問題,導致修爲增長很慢,明明是極佳的資質,可修煉速度卻像是三靈根的人。
而心境困局,唯自己可解,外人是幫不上忙的,她也只能在旁幹看着,好在他時而能悟明白一點,哪怕慢吞吞的,也好過囿於過往、停滯不前。
“謝謝阿姐!”牧榮淳彎脣一笑,眼神認真地望着她。
是她拉着他一點點脫離深淵,爬上了陽光普照之地,她確實救贖了他,但給他的光並不是她,而是世界。
她踮起腳伸手輕撫他的頭,滿意而讚許地笑道:“鳳凰浴火方可重生,我等這一天已有許久了呢,幸而終是等到了,本還以爲仍需幾年乃至幾十年……我就知道,鳳凰不會負我所望!”
牧榮淳配合地低了低頭,聽到這話心尖一顫,眸中滿是動容。
她……莫非早就看出了一切?
“走吧,該去找個能讓咱們蹭飯的人家了!”容湘摸完他的頭,轉身朝前走去,這次卻不再如前牽着他的手了。
牧榮淳眼神微閃,她以前究竟看沒看出他那時錯露的情意?這疑問他不會問出口,而她定也不會說,看來終是得不到答案了。
不過,如今知不知道的,其實也無關緊要了。
姐弟倆一前一後錯了半步,一起溜達着出了宮城,臨出門前兩人各自帶了點裝着金元寶和玉飾的荷包,準備拿這些充當壓歲錢。
雖說是去蹭飯,可好歹是當朝皇帝和洛都王,真去白喫白喝未免顯得磕磣,發點壓歲錢啥的,算起來應該就遠遠抵過飯錢了吧?
容湘心裏這麼一想便坦然了,領着弟弟徑直朝住在東城的孫家走去。
“阿姐,要去孫樞家?”牧榮淳一看她走的方向,是朝着平民人家住的那一帶,心裏將住在這附近且她熟悉的人家一篩,便有了答案。
“嗯,技術院那邊也放假了,今兒大門一鎖,孫妍兒肯定被趕回家了。另外,聽聞前幾天李秀夫妻從外地回來了,所以他們家今年過年一定熱鬧,去他家蹭準沒錯。”容湘邊走邊說選擇孫家的理由,“鳳凰體會過平民人家過年是什麼感覺嗎?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啊!”
牧榮淳一想,他活過的歲月裏,還真沒經歷過平民人家的年節,以前過得年要麼在宮中,要麼就是紛亂之時,根本無年節之說。
“也好,想必另有一番滋味吧!”
“咱們今日去都算遲了,百姓人家的年節從臘月初一就開始準備了,之後陸續要喝臘八粥、大掃除、祭祖等等,每天都有每天要做的事,直到正月十五過後,這纔算過了個完整的年節,雖說有些累人,但也很有意思。”
牧榮淳追問了幾句細節,容湘一路上跟他講自己知道的年節習俗,他將聽到的和曾經在宮中過得年節做了個對比,發現有些是相同的,有些則略有差異,聽起來確實有點意思。
兩人驟然敲響孫家的門,把這一家子驚得夠嗆,等得知他們要來他家一起過年,這就更受寵若驚了。
孫楊尚怔愣着,像是沒反應過來,李秀則連忙迎了二人進去,讓小兒子去喊從回家後就悶在書房的三女兒來招呼陛下姐弟。
揹着容湘他們,這位曬黑了不少的夫人眼一瞪,輕輕踹了傻不愣登的丈夫一腳,低聲道:“愣着作甚,還不快去和二郎收拾出兩間客房來,陛下和殿下要住好幾日的!”
“啊?哦哦,我這就去,這就去!”孫楊如夢驚醒,趕忙慌慌張張跑了,好似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見了陛下和洛都王這樣的大人物,整個人緊張得不行。
容湘和牧榮淳雖走在前面,可這動靜哪能瞞得住他們?兩人相視一笑,耳畔還傳來了孫磊“踏踏踏”跑遠的腳步聲,那孩子扯着嗓子喊“三姐”,不過剛喊了一聲彷彿想起來會吵到他們,再出聲時嗓音就低多了。
“是不是很有煙火氣?”容湘自進了門笑容便沒消失過。
牧榮淳聞言跟着笑了,點點頭十分贊同。
李秀緊趕幾步追上他們,聽了半個話音,連忙解釋道:“陛下放心,我家換了地暖,屋裏不會有煙氣的,嗆不着人!”
姐弟倆聽了這話,紛紛笑出了聲,笑得李秀一臉莫名,只得滿眼懵地陪笑兩聲。
容湘笑過之後道:“有地暖可方便多了,若是家裏地方不夠住,讓我們打地鋪也使得!”
“那不會!就是讓老孫和三丫打地鋪,也不能讓您二位打地鋪啊,況且家裏屋子多,夠住了!”李秀當即搖頭。
“新收拾的屋子哪有人氣?不用另外折騰了,我與妍兒住一屋,鳳凰和你家二郎住一屋就行了。”容湘直接安排了,她不說他們肯定會另外收拾屋子的,本來就是蹭飯來的,只住幾天何必費勁折騰?
李秀見她不是玩笑,便順從地應下了,沒有多爭辯什麼。
哪怕陛下表現得極爲親近和氣,陛下也還是陛下,她若是做了決定那就是旨意,只管遵從便是,不必非要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