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提還好,這樣一講,倒好像是杜玉章藉着冷,主動靠過去似的,偏杜玉章記不得方纔情景,臉上更紅了。

    他本就是絕色,雖然病着,依舊不減半分風姿。這樣含羞低頭,當真是風情萬種,撞進李廣寧的眼中,真是叫人心中猛地一震,整個人都癡了。

    下意識地,李廣寧就想伸出手去,將他下顎擡起,輕輕印上一吻。手都伸了出去,又半路停下了。

    今時不比當日。莫說一親芳澤,就連碰觸那人的身子,都要在他昏沉之後,纔能有一點機會。李廣寧心中難受極了,就連說話聲都帶了壓抑。若不是他聲音本就嘶啞,只怕一下子就被聽出端倪。

    “逸之,我……我還有一點好奇。”

    “寧公子請講。”

    “若我真的與你那個仇……仇人有關,你又當如何?”

    “……”

    杜玉章臉上羞赧神色立刻不見了。那兩汪無神眼中,登時好像兩潭深淵,帶着森森涼意。

    “若當真如此,我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裏了。然後就只好舍了這邊的朋友和家,遠走天涯,絕不能讓他知道我的下落。不然,只怕是永無寧日……”

    “你就這麼恨他?”

    “恨他?”杜玉章輕聲一笑,“不,我不恨他。往日種種,都是我自己選的。我當年是心甘情願,自己做的孽,選的人……最後落了什麼下場,也都該自己受着。我不恨他。”

    李廣寧那一絲微弱希望頓時又大幾分。

    “你不恨他?”

    “我不恨他。若是實在要說恨——我只恨自己爲什麼有眼無珠,當年偏要跟着這樣一個人吧。”

    屋內一時寂靜。李廣寧看到杜玉章低下了頭,還帶着溼意的頭髮從肩膀上傾斜而下,越發顯得他膚白勝雪,卻帶着一股病意。

    李廣寧知道他累了。他該讓這人躺下來,沉入夢中,不該硬逼着他想起過往那一段經歷。

    可他忍不住。有一隻小野獸在撕扯着他的心,血淋淋地吼叫。

    “那個人……”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聽起來像是好奇,但他知道那是絕望。

    “……究竟是你的什麼人?叫你這樣念念不忘?”

    杜玉章猛地擡起頭。他空洞的眸子如同兩潭幽深的井水。

    李廣寧沒指望過杜玉章會說那是他的愛人。或許他會說是仇人,或許會說是故人,甚至會說那是一個活在過去的,他不願再提及的人……

    可他沒想到他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杜玉章無聲地笑了。笑聲伴隨着壓抑不住的咳喘,零星血沫從他口中濺出。

    他笑得肩頭抖動,那一方保暖禦寒的大巾帛也從他背後滑落。室內不知比浴池裏清晰多少倍的光線下,大朵大朵芍藥在他背上幽然綻放,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散發着致命的妖魅。

    “他是給我留下了這幅畫的人。”

    毫無血色的手指,一路從脊背撫弄到了腰窩。杜玉章低着頭,李廣寧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聽到幽幽的話語,似乎還帶着清冷的笑意。

    “……他是,這個名字的主人。”

    ——那手指,準確無誤地點在了鮮紅的寧字刻痕上。就好像手指的主人,曾經多少次對着鏡子,全身赤裸着,一點點指認着那鮮紅烙印一般。

    李廣寧打了個哆嗦,徹骨寒意淹沒了他。

    這是第一次,他真正意識到——或許他此生,再沒有機會挽回杜玉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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