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心裏,這根本不是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而是早就熟悉透了的親近之人一樣……好像不管那人與他如何接近,他都覺得正常不過,根本不會細想……

    ——到最後,居然只穿着褻衣與他裹在一張被子裏。就算是因爲自己噩夢纏身,寧公子一時情急。但自己醒來後呢?爲何沒有抗拒?爲何就那樣心思恍惚着,任憑他又抱了那麼久,直到他自己離開纔算作罷?

    杜玉章想到那一日的事情,臉上肉皮都脹紅了。他咬着脣,一時心慌意亂。

    對面的蘇汝成,卻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還以爲是自己說話語氣重了。蘇汝成趕緊寬慰,

    “沒關係的,忘記了就忘記了。反正他也不是什麼要緊人物,你想不起來和我說試探的結果,也很正常。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小心。我出去之後就好好查一查這個寧公子的底,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蘇少主,你爲何對他這麼在意?”

    “我……”

    蘇汝成一時語塞。半響,他恨恨道,

    “就是因爲他總對你虎視眈眈!玉章,你看不到,他那雙眼睛總盯着你……那眼神,太噁心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居然肯與他捱得那麼近!就連我,就連我想要接近你,你都要推拒,可你爲什麼肯叫他攙扶你,甚至抱着你上下馬車?玉章,你真的感覺不到,他對你不懷好意嗎?”

    杜玉章心頭又是一跳。

    他與寧公子之間……果然有些事情,在他自己都未能覺察前就出現了端倪。

    是他自己太不警覺,忽視了所有兆頭。現如今,二人的曖昧已然成型,就連初次見到寧公子的蘇汝成,都有些察覺了。

    “蘇少主,你說的對,我是該離他遠些。”

    杜玉章聲音帶着澀意,

    “之前不知如何,竟懵懵懂懂走到了今日這步……今後,我一定不能再與他多加接觸。”

    “那就好!阿齊勒你真乖。我要走了,來,抱一下……”

    蘇汝成知道,杜玉章可是個極有主意的,這還是第一次肯這樣聽勸。他簡直大喜過望,覺得自己在阿齊勒心裏越來越有分量了。

    ——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肯接納自己,做自己名副其實的“阿齊勒”了吧?

    一邊想,蘇汝成一邊展開雙臂,將杜玉章攬進懷中。杜玉章本來想要推拒,可像是想到了什麼,卻停了動作,任憑蘇汝成把他結結實實地抱了滿懷。

    ——方纔走到這裏,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想來寧公子看這邊,能看得很清楚。

    ——雖然有些對不起他……可若是叫他看到自己與旁人親密,說不定就能讓他知難而退吧?

    ——畢竟他杜玉章,早就已經將身心都錯付給了那個人。他早已經支離破碎,性命也朝不保夕。就不要再隨意將旁人也拖下水了吧。

    ……

    “那我就走了,阿齊勒,我在山谷外等你!你早些治好了病,早些出來——圖雅還在等你,他擔心得不得了!還有……那個姓寧的沒安好心,你離他遠一點!不要信他,聽到沒有?”

    蘇汝成戀戀不捨地抱着杜玉章許久,才肯鬆開他。

    依照約定,他與杜玉章談過後,就該離開山谷了。臨出山谷前,他騎在馬上,回首遙遙喊了幾聲。

    眼看李廣寧臉色黑成了炭,蘇汝成卻笑得雪白的大牙都露了出來。他坐在馬背上用力揮手,姿態彷彿一隻招搖的孔雀。

    “好了,你趕緊走吧!”

    杜玉章帶着笑意,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揮了揮手。

    一陣戰馬嘶鳴,接着是馬蹄陣陣,聲音漸漸遠去了。

    杜玉章面上笑容也隨之淡去了。他已經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後向他靠近。

    這是寧公子。他該與這人保持距離。

    但現在,茅舍中除了大夫和寧公子,卻再沒有別人了。他又該如何,保持住這份距離?

    “玉章,我們走吧。”

    “啊?嗯。”

    杜玉章心中萬分糾結,竟沒留意李廣寧已經到了他身邊。那人開口時,聲波在他耳邊震動,叫他心頭也跟着一顫。

    寧公子聲音低啞,卻很溫柔。

    “玉章,你累不累?你的住處安排好了,我帶你去休息。”

    ……

    二百尺說近不近,說遠也不算遠。李廣寧雖然不讓侍衛們靠近,但他們卻不可能真的丟下他自己在這裏。此刻,侍衛們已經安營紮寨了。

    別人都在忙活,只有秦凌墊着腳往茅舍這邊瞧。

    “那個神醫,什麼東西?陛下面前也敢撒野!今天算他命大……”他撇着嘴嘀嘀咕咕,“——也不過是陛下不想暴露真實身份。要不然,他死罪難逃!還有那個什麼蘇先生,怕不是個智障。明知道杜先生根本看不到,還在那裏嘚瑟什麼,揮什麼手?”

    “你哪裏知道,他根本不是給杜先生看的……”

    淮何在身後扯了他一把,不叫他繼續說。

    “不是給他看,那是給誰看的?侍衛長,你教教我嘛。”

    秦凌嘴角一勾,面上帶了些笑意。他湊到淮何身邊,耳語般問了一句。淮何也轉過頭,在他耳邊低聲道,

    “是給陛下看的。這個姓蘇的,只怕出身也不一般。可他居然敢與陛下爭執……若是平時,陛下既然微服私訪,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此人行徑,只怕陛下心裏十分不悅。”

    “哦……爲什麼?”

    “蘇先生對杜先生,心中怕是也……”

    “侍衛長,心中也怎麼?”

    “……”

    淮何無語地看他一眼。

    “你自己也跟在陛下身邊,莫非看不出來?”

    “只顧着看侍衛長臉色,還真沒看出來。侍衛長,好好給我說說唄。”

    “……”

    淮何瞥他一眼。秦凌含着笑,一張英氣勃勃的臉離他極近,鼻尖幾乎頂到他自己的鼻子。看出這小子根本揣着明白裝糊塗,淮何臉一板,

    “不要胡鬧。閒話說得夠多了,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許惹事,好好保衛陛下安全!”

    “怕什麼,惹了事不是有侍衛長給我擔着麼。”

    “怎麼,頂嘴?”

    “不頂嘴。都聽侍衛長的。”

    依舊是含着笑,那一雙眼睛裏如有潭水,攪得淮何心裏一亂。他咳嗽一聲,扭身走了。

    秦凌在後面舔了舔脣,心裏想——不就是陛下對杜先生有意?那個姓蘇的也不知死活,也敢對杜先生有意?所以陛下恨不能宰了那個姓蘇的……這有什麼不能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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