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寧怒火中燒,可眼前的人正跪在雪地裏。他根本不想退讓半步,但他更知道,此刻他多爭一句,杜玉章就要多跪一句話的時間。
“好,既然是你爲他們求情,那我不殺他們!我答應你!你快起來!淮何,扶杜公子起來!”
李廣寧從來一言九鼎,這已經是極大的退讓。淮何上前扶住杜玉章手臂,杜玉章卻搖了搖頭。
“別罰他們,讓他們走吧。”
“你——”
眼看杜玉章就這麼跪在雪地裏,一雙裸露在外的手腕都凍得通紅。那膝蓋深埋雪下,更不知是什麼光景。李廣寧又氣又急,咬着牙指着杜玉章,
“好,好!你行,杜玉章,你真行!你有本事,竟學會用自己的身子威脅我——好,你贏了!淮何,讓他們滾!不要再讓我見到他們!”
淮何一揚手,侍衛們推開院子大門。那些村民們連滾帶爬地逃走了,很快神廟前只剩下一地狼藉的雪,還有雪中跪着的一身紅衣的人。
“還不起來?要跪到什麼時候?朕太寵你了是不是!”
李廣寧氣得牙根發癢,恨不能將杜玉章按在膝蓋上,扒下褲子在他屁股狠狠摑上幾掌。杜玉章也知道他生氣了,也有些心虛。他趕緊撐着地面,就要起身。
可這雪地裏冷極了,杜玉章裏面又只有那件素白暗花的薄夾袍,裏面一點棉絮都沒有。就這麼一會,膝蓋裏早就凍得麻木了。他這一起身,兩腿竟然喫不住力,直接往旁邊歪倒過去。
“玉章!”
李廣寧眼睛都在他身上。此刻眼疾手快,立刻將他一把撈住,摟在懷中。
“陛下。”
杜玉章縮在他懷裏,兩隻胳膊緊緊摟住他脖子。李廣寧感覺懷裏這人無一處不是冰涼涼的。他神情更加難看,簡直像是要喫人。杜玉章偷看他臉色,心裏更忐忑了。
杜玉章小聲叫了一句,
“寧哥哥,我……”
“你別說話!”
李廣寧臉色更難看了。
“別以爲你叫一句寧哥哥,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杜玉章,誰給你的膽子,敢用自己的身子脅迫朕?本事見長是不是,恃寵而驕是不是?杜玉章,你是不是以爲朕寵你,就捨不得懲戒你了?你做夢!你給我等着,等你身子暖過來,我再與你好好算賬!淮何!”
“臣在!”
“馬車呢?點上碳爐,煮上薑湯!叫他們給我將馬車趕過來——快點!凍壞了這混賬東西,我唯你是問!”
眼看叫“寧哥哥”也沒用,杜玉章自然知道這次李廣寧是真的生氣了。他心裏忐忑,縮在李廣寧懷裏,被罵了“混賬東西”也不敢抗議一句,只能硬着頭皮準備迎接怒火。
李廣寧將懷中人抱進馬車,丟在那厚實獸皮之上。他胸膛起伏,臉色冰冷。看杜玉章身上大紅嫁衣沾了不少雪,已經髒了一大塊,他就動手一把扯了下來,丟在一邊。
“杜玉章!你可知錯!”
“陛下,臣知錯了。”
杜玉章那一身嫁衣下,只穿着那件單薄的白緞子夾袍。現在嫁衣被脫掉了,裏面袍子也有些髒,膝蓋處更被雪溼透了,看起來好生狼狽。
“陛下,都是臣不對。臣不該臣忤逆陛下的成旨,更不該冒犯陛下的威嚴。陛下,請您責罰。”
杜玉章此刻臉色凍得發白,身子也有些發抖。加上衣衫單薄,看着實在可憐。李廣寧本來窩着一肚子火,可看自己心上人這個樣子,又怎麼發得出來?
但他確實生氣,也做不到沒事人一樣說說笑笑。結果二人一個跪、一個站,一個冷着臉、一個低着頭。各自心有千秋,卻都不言不語,冷場了好一會。
最後,還是李廣寧突然吼了一嗓子,
“淮何,你的人呢?薑湯煮好沒有?還不端進來!”
外面侍衛早備好了薑湯暖爐,只是皇帝才發了火,他們不敢擅自進來。此刻聽令,忙掀起車簾端進薑湯。
李廣寧單手接過湯碗,在脣邊試了下溫度。另一手就推着杜玉章肩膀,將他推得向後坐在皮毛上。杜玉章本來老實跪着,突然被這樣一推,驚愕道,
“陛下……?”
“跪着幹什麼?剛纔沒跪夠?把薑湯喝了!”
“哦。”
杜玉章討厭薑湯。但此時他哪敢說半個不字,乖乖端過來嚐了一口。一股辛辣直接衝到他喉嚨裏,他眉頭立刻皺起來了。
……好辣。
可偷看了李廣寧一眼,發現他神色陰沉,眉頭依舊鎖着,顯然沒消氣。杜玉章話也沒敢多說一句,端起湯碗就往下灌。
卻不料喝得太急,一口薑湯直接嗆進了嗓子。杜玉章哇地一聲噴出來,捂着胸口咳得厲害。手中湯碗更是端不住,直接扣灑在了身上。
“咳咳咳……咳咳……”
“怎麼回事?”
一句詢問,語氣依舊很差。李廣寧一邊替他順氣,一邊怒衝衝數落他,
“喝這麼快做什麼?不會緩着點嗎?一口口喝,哪至於嗆到……好點沒有?”
杜玉章趕緊點頭。
“好多了……咳咳,沒事……咳咳……”
“燙壞了沒有?讓我看看。”
“沒有,不燙的。”
“不燙?那薑湯還冒着熱氣,你告訴我不燙?”
李廣寧口氣衝得很。他將杜玉章上衣扯開,露出胸膛上一片燙紅了的印子。
“不燙?嗯?你看看這是什麼?”
“……只是紅了而已。”
“而已!好一個而已!杜玉章,你身上的傷痕已經很多了,朕每次看到是什麼心情,你知道嗎?每一道傷都沉甸甸壓在朕心上,你懂不懂!朕不想任何人再傷你分毫,任何人都不行!朕不行,你自己也不行!那些雜碎東西,更加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不然今**就不會爲了那些不開眼的東西,跪在朕面前求情!那麼大的雪,那麼冷的天!杜玉章!你到底長沒長心!”
李廣甯越說越氣,手上三下五除二將杜玉章扒了個精光。胸前潑到薑湯的地方其實真沒多嚴重,此刻紅印已經漸漸退下去了。可兩條長而瑩白的腿上,膝蓋處明晃晃的通紅凍傷,就這麼顯在二人眼前。
“……”
杜玉章心知不妙。他往後縮了縮,扯過袍子蓋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