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她就去和江山說了。
江山沒說話,只是看眼宋羨,渾濁的雙眼壓着尖銳的光,他沒說話,只是轉個身,似是默認這個提議。
江柳依原本也只是和他說一聲,不是徵求他意見,不管他同不同意,她都會讓宋羨睡在這裏。
兩張牀中間隔了一個白色窗簾,宋羨已經洗漱完過來的,江柳依去衛生間時她就躺在牀上,和躺在家裏的感覺有點不同。
但是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窗外依舊下着雨,稀里嘩啦,江柳依低頭刷牙時想到宋羨在停車場懵懵的樣子還覺得好笑。
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人。
她洗漱好出去時看到宋羨躺在牀上。
雙人病牀也不大,好在兩人纖瘦,睡一張牀上倒也不覺得擁擠,病房裏暖氣充足,兩人蓋一張白色被子,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已經到十一點多了,其他病房全部關了燈,只有走廊上的光照進來,江柳依剛想躺下,宋羨說:“燈沒關。”
江柳依順手關掉牀頭燈。
病房一共三個燈,兩張牀頭燈,一個大燈,大燈早就關了,醒來按牀頭燈就可以,江山那邊從他這次醒就一直很沉默,和以前不一樣,沒有看到江柳依就指責她不孝,罵她,這次江山出奇的安靜。
關了燈之後,整個病房一片寂寂。
宋羨和江柳依躺在一個被子裏,但稍稍隔開一些距離,宋羨聞着熟悉的味道頓時很安心,她低頭臉埋在江柳依的衣服裏,閉目。
昨天沒休息好,今天的疲憊,再加上下班之後的折騰,宋羨確實比平時更累,她躺在牀上聽窗外的雨聲覺得和在家裏聽到稍微不同。
在家裏聽來只覺得煩躁,一點動靜都不想聽到。
但躺在江柳依身邊,好像沒那麼煩躁了,江柳依身上淡淡的香味神奇撫平她的情緒,臨睡前她問:“你用的什麼香水?”
江柳依伸出另一隻手聞了聞,沒什麼很深的香水味,她平時噴的少,估計是衣服殘留,她說:“蒂普提克的譚道,你喜歡?”
宋羨低低的回她:“嗯。”
好像不僅是喜歡,還有點依賴這個味道,譬如現在聞了就很想睡覺,可能從江柳依回國以後她們一直睡在一起,每次臨睡前她聞的都是這個味道,所以突然沒有,就睡不着了。
這就是她接連兩天失眠的原因嗎?宋羨睡前迷迷糊糊的想。
江柳依說:“家裏還有兩瓶,你喜歡可以帶着。”
宋羨又是一聲輕輕的嗯,似乎在睡着的邊緣,江柳依偏頭,走廊的燈照進來,她側過身體,剛好擋住宋羨所有的光,周身一片黑,她給宋羨掖了掖被角,聽宋羨的平穩呼吸躺下。
她剛躺下,另一張牀上的江山轉過頭。
兩張牀中間隔了一個窗簾,所以看不到人,但能看到不是很明顯的影子,他看到江柳依側過身體,看到她幫宋羨蓋好被子。
雖然他看不到江柳依的表情,但是他能想象到。
不敢相信。
她居然會喜歡上宋羨。
明明是兩個世界,永遠不可能有交集的人,現在居然結婚了,睡在一張牀上。
江山陡然有種面對命運無力抵抗的頹然感,這麼多年,他從未有這種感覺,所以每次見到江柳依他都想說服她不要彈鋼琴,甚至把她趕出江家。
可江柳依就像是一株野草。
掐斷一切營養,她也能瘋狂成長。
他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江柳依這性格本就隨那人,倔強,固執,不聽勸,非要撞個頭破血流纔行。
江山睜着眼,擡頭看白色的天花板,耳邊似有聲音,那人說:“哥,幫我好好照顧這孩子,她以後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就是不要讓她彈琴。”
她說:“不然我死不瞑目。”
這句話如一根刺,紮在他心裏這麼多年,每次看到彈琴的江柳依,那根刺就會往裏深入,現在已經深深紮在他心裏。
稍稍一撥,疼入骨。
所以他沒辦法接受江柳依彈琴。
這麼多年下來,他面對江柳依,已經不知道是因爲他妹妹才抗拒,還是因爲自己良心不安纔不準江柳依彈琴。
好似吵架,就能紓解良心上的疼痛。
他阻止了,吵架了,甚至把江柳依趕出江家,是江柳依不聽話,不是他的問題。
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用這種方法欺騙自己,可是今晚醒來看到江柳依對宋羨的照顧,看到她眼底的溫柔,看到她對宋羨的歡喜。
他突然就覺得那些執着,還有什麼意義?
江柳依不是不聽話,她只是面對喜歡的事業,喜歡的人,有超乎常人的堅持罷了,她和宋羨,也像是命運安排好。
無法改變。
窗外風雨更大一些,窗戶沒關嚴實,有風吹進來,大夜裏有點冷,江山起身開燈去關窗戶,轉頭時看到宋羨和江柳依擁抱着睡在一張牀上。
很小的時候,他也幫江柳依蓋過被子。
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江山站了幾秒,剛準備回牀時看到宋羨翻了個身,牀窄,她差點掉下去,是睡着中的江柳依把她撈了回去。
都形成身體自然反應了。
江山看着兩人,一扭頭,回到病牀上,躺下,睜眼到天亮。
宋羨是被鬧鐘吵醒的,她伸手關掉,睜開眼時就看到江柳依的睡顏,牀不大,兩人又是面對面睡覺,所以捱得很近,在家裏房間都是漆黑的,她就沒有一睜眼看到江柳依的情況。
還有點不習慣。
宋羨擰眉,起身,下牀時驚醒江柳依,她問:“幾點了?”
“六點。”宋羨說,查房都沒有開始,江柳依問:“你起這麼早?”
宋羨回她:“要回家拿東西。”
江柳依也起身,拉開簾子,沒看到她爸,江柳依臉色微變,她踩着拖鞋下牀,門口護士走進來,她問護士有沒有看到江山,護士說:“在休息室。”
江柳依點點頭:“謝謝。”
住院部有休息室,只是時間尚早,所以裏面沒人,江柳依到的時候裏面只坐一個江山,江山背對她,兩鬢頭髮發白,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看窗外,格外的沉默。
江柳依走過去,喊:“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