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拜帖最後落款的那枚印章卻極不尋常。
“太子印璽”這四個硃紅色的篆體字璀璨奪目，如有千鈞。
這是東宮之主幫皇帝批閱奏章時的專用印璽，蕭漸鴻已奉旨處理政務多年，這印跡是真是假十分容易辨認，只需將秦長陵過往的問安折的回函翻出一張來比對即可。
確認了印章的真僞之後，秦長陵對着顧雪貞的態度就沒有那麼輕鬆愜意了。
“你竟然是太子的人？”
他入京述職幾次，確也見過那位太子殿下。
印象中太子是個敦厚正直之人，沒想到竟也有這樣的詭譎手段。投他所好先弄個美人進來探虛實就罷了，竟還能躲過肖炳章層層阻截，這麼快就摸進永安城中。
不過話又說回來，便是京中的末流小官，不管頂着一張什麼臉，內裏也都是狐狸的樣子，更何況蕭漸鴻在兄弟們虎視眈眈下愣是穩坐儲君之位十幾年的人呢？
顧雪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盈盈地在宣紙上又添兩筆：“侯爺，貴人臨門，您將人家晾太久恐怕不太好哦。”
秦長陵當然已經派管家去請人，只是還想再試探一二：“那依姑娘的想法，會怎麼不好？”
顧雪貞將筆一放，拿起宣紙吹了吹，宣紙上，半塊玉佩栩栩如生，倒確與被蕭漸玄拿走的那塊一般無二。
她將此圖遞給秦長陵：“您把它寄給逍遙前輩吧，只要他見了，一定就能知道我是誰了。”
秦長陵皺眉看着宣紙上的圖案，隱約覺得有點眼熟，但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而且，顧雪貞只畫了一半，也着實不好認，所以就沒說什麼。
他讓人仔細把畫卷好，收進了一枚食指粗細長短的油紙桶中，命人即刻送出。
直到這個時候，顧雪貞才慢條斯理道：“侯爺，儲君親至，您卻不親迎，這擁兵自重，心有不軌地可太明顯了。”
“虛禮罷了，太子殿下見識廣闊，胸襟寬廣，定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秦長陵理了理衣服，神色就流露出了幾分倨傲來。
顧雪貞卻沉了臉，毫不猶豫地戳穿了他的心思：“進退取捨講究個時也勢也，侯爺這麼有恃無恐，是以爲太子急於與你達成合作是嗎？”
她也不等秦長陵出聲，便自問自答道：“是，汛期在即，工部的那些大人確實需要儘快入堤修壩，太子殿下放下一切來此約你私見，便是想盡快達成此事。你擺這下馬威，便是想在談判中佔個主導地位，謀些你想要的好處。”
說到此處，她神色已經完全沉下來，漂亮的眼眸中氤氳出了水霧般的戾氣。
她素手握拳，“咚”地砸在桌子上，人卻如一杆槍般直挺挺地站起來，而後大步到了窗前，聲色俱厲起來。
“永安侯，你看看這蘭瑟江，看看這江堤後的民房與良田。堤壩潰不潰，良田淹不淹，其實都不影響京中貴人們過什麼樣的日子。可此地百姓呢？可你守的邊疆呢？”
“這十來年邊境太平，侯爺你耽於政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大局爲重’這四個字，你哪個字不認識？”
“那賬本，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真的你便戴罪立功，假的你就錦上添花，待收拾了永州堤，保得全境百姓安泰，也保得這南境太平，屆時，肖炳章要殺要剮，你說了算。”
這一堆大義凜然的話，只有最後一句讓秦長陵眼睛都亮了，“此話當真？事成之後，你們願意把肖炳章交給我處置？”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真查實這位兩州總督中飽私囊、尸位素餐、罪無可赦，倒也不是不能給你開個特例。”顧雪貞道。
秦長陵雙手環胸，審視着顧雪貞：“這你都能說了算？你與太子到底什麼關係？”
“一個優秀的主上，是不會質疑幕僚的。太子殿下恰巧就很優秀。”她輕描淡寫地回。
這個時候，她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太子妃。
太子妃被帶入一座侯府關了這許多天，別說清白與否說不清，就是蕭漸鴻的臉面也會被她丟盡。
秦長陵卻一臉不信的樣子：“呵，原來只是幕僚呀。以姑娘這氣度談吐，我還以爲你是太子妃呢。”
顧雪貞淡掃了他一眼，再次道：“侯爺，您要是再不去接人。主上也不是沒別的選擇的。進城之前肖大人也給主上下了拜帖。他此次來也不是要做什麼明察秋毫的大青天，只是要保永州堤不潰而已，所以，能許給您的東西，自然也能許別人。”
頓了頓，她又道：“像我這樣的幕僚，前幾日，住在永平城的肖大人也收了一個。殿下能先來此，已經是對您抱有莫大的期望了。”
秦長陵終於被說服了，他換了正裝親自去迎接蕭漸鴻。
顧雪貞自是跟在他身側，又安撫似地與他說了些太子殿下對他如何信任的話。
快到花廳的時候，秦長陵忽然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她。
“你確實算個不可多得的幕僚，永州事畢後，你可願去我軍中做個軍師？”
在他看來，這個小女子的辦事能力實在是太強了。在他與太子見面之前，幾乎已將所有話都點透，他與太子的事，就只剩下和和氣氣達成合作，皆大歡喜攜手對外了。
“侯爺，橘生淮北則爲枳，行軍打仗之事我是不懂的。”顧雪貞嫣然一笑。
花廳裏，蕭漸鴻早就遠遠看見他們二人並肩來了，可不知怎麼又停下說笑，他雖知這二人神色正經，距離保持得當，期間也並無旖旎氣氛，可還是覺得顧雪貞那笑容太扎眼了。
扎地他心裏有個瘋子在躁怒地叫囂：這樣的笑容，別的男人都不配看到！
他快走兩步向前，負手立在櫞廊上，用運了內力的聲音朗朗道：“秦侯爺，可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