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山下有一座小鎮,鎮子很簡陋,說是一座村莊也合理,這裏是世俗王朝、門閥等待進山的地方。

    只有各大修行宗門來人,纔會被第一時間接引上山,在山上的仙家府邸下榻,哪怕是山澤野修,只要是天源境以上,也能有極高的禮遇,至於其他人,就得等着這批神仙進山選好了下榻之處後,再結合這些性格各異的山中人的個人喜惡,決定周邊是留出空房不再住人還是能夠住人之後,看還有多少空位,纔會讓小鎮中人上山入住。不能說金光派眼高於頂,視凡人如螻蟻,實在是世道如此,任你在世俗呼風喚雨,到了山上也得乖乖讓路。

    小鎮上,林回與南伽坐在路邊木桌旁,少年正在低頭與面前那碗滾燙的餛飩較勁。

    此時小鎮當中已經來了各路人馬,車馬最奢華的正是大金皇室,作爲東道主,排場自然最大,走來就住進了鎮上最大的一間客棧,若不是金光派不允許,他們說不定還會直接包下一間客棧。

    此外還有與大金、火鳳兩國都比鄰的小國大澤國、西海島國桃山國等等藩屬王國的車馬陸續入住。

    路過餛飩攤子,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會看一眼林回二人。

    來這個鎮子上的人,無一不是山下權貴,平日裏喫的都是山珍海味,哪裏會在這路邊一點禮儀風度都沒有的與一碗餛飩較勁,被那滾燙餛飩燙得齜牙咧嘴。客人就要有個客人的樣子,進了這座小鎮,就等於是站在了金光派的大門前,一言一行都會被主人家看在眼裏,若是給人落下一個舉止不雅的印象,可能以後就只能在大門前站着了。

    因此這些人看向林回二人的眼神當中,多少都帶有一絲鄙夷神色,不過他們掩飾得很好。畢竟江湖之大,奇人異士輩出,難免會有看走眼的時候,說不定路邊攤上的二人背後都有着驚人的來頭呢?況且這座小鎮本身就不簡單,出了不少金光派的內門弟子,如今都在山上修行,山下的鎮民也多多少少身負修爲,只不過境界不高罷了。

    畢竟也是金光派的待客之地,若是鎮上全是凡人,每過一甲子就要換上一茬,迎來送往太過麻煩,若是能夠修行,壽元也會長久一些,好歹能多看到一些老面孔。

    這餛飩攤子的攤主就是一位有着命源境修爲的老人,別看他鬚髮皆白,模樣卻不怎麼顯老態,若是剃掉鬍鬚,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一個五十歲出頭的樣子。

    老人一身商販打扮,身上的衣服打了不少補丁,不過依然乾淨整潔,整條街上只有他在擺攤,哪怕客人只有林回這一桌,他也神色怡然的坐在攤子後面的藤椅上眯眼笑看着街道上只有恰逢開山纔會出現的熙熙攘攘的車馬行人。

    “老人家,生意不咋樣啊!”林回沒話找話,在他看來這餛飩味道其實挺不錯的,不知道爲什麼沒人來喫。

    “老來無事,不想閒着罷了。”老人笑眯眯的說道。

    “可惜這味道不錯的餛飩了。”林回嘆息道。

    他是真的有些可惜,對於他來說,如果不是因爲經脈盡斷,修行對他來說就如同喫飯喝水般簡單,又沒有什麼寶貝值得他上心,行走江湖似乎也就只剩下了沿途風景和美食值得探尋一番,其中他又更偏向於喫這一方面。

    畢竟他自認爲還是俗人一個,見到那些曠世奇景,估摸着也只會一句臥槽之後嘖嘖稱奇一番,實在難有他想,只有喫到嘴裏的美食纔是最實在的,既能犒勞五臟廟,又是一樁切身的享受。爲此他聽說有些修士在遊歷途中觀山、觀潮之後破境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由衷感到佩服。

    “確實有些可惜,千里馬常有,伯樂卻不常有啊。”老人似乎深有感悟,頗爲感同身受的點頭說道。

    這邊正在聊着,那些曾路過小攤的山下人則已經摸清楚了林回的身份——一名山澤野修。這些山下人,並不是說全都是凡人,修士自然是有的,不過既然投身了王朝門閥,也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修士身份。修行講究一個心無旁騖,若是俗務纏身,如何能夠超凡入聖?在他們選擇下山謀生的時候,就已經不再被山上修士視爲同道中人了。不過他們行事依然秉持着修行者應有的小心謹慎,行走江湖,忌諱頗多,遇到自己感到違和或是覺得扎眼的事物,都要調查個仔細才能放心,免得犯忌而不自知,到時候大禍臨頭才知悔之晚矣。

    知道了林回區區山澤野修的身份,他們便不再上心了。尤其是他還是一個半身經脈盡斷的廢人,倒是身邊那個容貌極美的女子讓人看不透修爲,頗有些神祕。只不過這二人既然沒有直接進山,而是在這山下小鎮的路邊攤喫餛飩,多半也不是什麼隱士高人。

    林回喫完了一碗餛飩,舔了舔嘴脣,眼睛瞄了一眼南伽身前的那碗。南伽起初有些錯愕,她對山下食物並不感興趣,所以壓根沒有動筷子,察覺到林回的眼神後,她頗爲無奈的伸出一隻手把那碗餛飩往前推了一下,然後就扭頭看向別處,彷彿在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旁邊這人。

    林回毫不客氣的端過那碗餛飩,就繼續吃了起來。

    “爺爺,今天有生意?”

    南伽的這一碗餛飩因爲放置了一會兒,已經沒有那麼燙嘴,林回喫得正舒爽,忽然身後有人笑着出聲。

    他一邊用勺子撈起餛飩往嘴裏放,一邊扭頭看去,是一個相貌平平但身段極好的女子,她走了過來,因爲小攤已經沒有別的座位,所以就直接坐在了林回的這張唯一的木桌旁。

    女子落座時,胸前顫顫巍巍的風景看得林回兩眼發直,口中餛飩都忘了下嚥,直到南伽微微咳嗽了一聲後才一時驚醒,連忙收起視線,在心底嘖嘖不已——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峯更比一峯高啊......

    那女子只當林回是空氣,落座之後就只看着那攤主老人笑道:“一碗餛飩,多放蔥花。”

    老人笑着起身,走到攤前開始鼓搗起來,一邊手上動作不停一邊問道:“丫頭,你這會兒不應該在家裏忙嗎?”

    “再忙也忙過來了,忙裏偷閒一下不打緊。”女子笑道。

    “有道理,本來就不是一錘子買賣,是個細水長流的事情,不知道他們那些人急什麼,難不成還想把一輩子的事情都在這一天忙完?”老人點點頭,就是說話的功夫,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就出鍋了。

    按照女子要求的,老人抓了一把蔥花扔進碗裏,綠油油的蔥花被那滾燙的湯水一激,立刻就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老人親自將碗端上桌,也不回藤椅那邊坐了,而是在桌旁坐下,一張小桌到現在算是四面都坐滿了。

    林回有些心虛,自己方纔盯着人家孫女的胸脯看,也不知道有沒有落入老人家的眼裏。他低頭鼓搗從南伽那裏拿來的餛飩,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一眼老人,發現人家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裏頓時就是一緊。

    “喫飽了喫飽了,南伽,走,回客棧。”林回幾口喫完餛飩,在桌上拍下一張銀票就喊上南伽準備走人。

    “小哥這麼急着走?坐下來聊聊嘛,難不成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回去抱着媳婦滾被窩?”老人撫須而笑,伸手摸過那張銀票,也不看面額,就直接塞進了懷裏。哪怕那一張銀票都已經足夠買下一百個餛飩攤子了。

    林回咧嘴一笑,老老實實坐下,怪不了別人,只怪自己沒管住眼睛,不過自己家底豐厚,也不怕被人訛。

    那女子有些赧顏,嗔怪的看了一眼老人,又看了一眼林回,只不過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情緒在裏面,冷冰冰的。

    “一身經脈斷了一半,倒是奇怪。”女子打量了林回一眼,語氣淡漠的說道。

    見過經脈盡斷的,卻沒見過只斷了一半的,難不成這人還有法子自行修復一半經脈?

    不過她不在乎,許多人和事,她往往都只是看過就算,幾乎沒有什麼人事物能被她放在心上。若不是這人是爺爺的客人,方纔他那雙一點也不老實的眼珠子,她可就要給他挖出來了。若他就這麼離去,事後她定然要找他秋後算賬,爺爺此番當着她的面收下那張在山下面額算是極大的銀票當做一碗並不值那個價格的餛飩錢,算是欠了這人一份人情,幫他免了一場無妄之災。

    算你走運。

    女子心底冷笑,說完話後就繼續低頭喫自己的餛飩,不再看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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