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寒冬臘月,雪花飛揚。

    連續幾夜,蕭允一直都喜歡站在偏殿牆角的那棵古樹下,看着宴清珏房間的窗戶,燭光由亮到滅。

    他也說不清爲什麼,可能是好奇,好奇這人正在做什麼。

    這天夜裏,他像往常一樣,又站在了那棵古樹之下,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像鋪了一層晶亮潔白的珠粉,瓷娃娃般可人。

    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倒也沒覺得累。

    只是,與往日不同,這一夜,燭燈一直亮着。

    窗戶上映出一個人影,有時端坐着,有時會站起來去到杯茶水。

    蕭允臉凍得通紅,捂着手,呼了口氣,讓自己暖和一些。

    要進去看看嗎……

    他猶豫不決,此時已是深夜,貿然的推門而入實在不妥。

    很不妥。

    可能還會給這人留下個喜歡沒事找事的印象。

    還是算了。

    燭燈一直亮着,它一刻不滅,蕭允就安不下心回寢殿睡覺,左右他現在也被禁着足,公務也不似開始那樣繁雜,多留一刻,沒有多大關係。

    他遣走了隨行的侍衛,獨自一人站在風雪之中,靠着古樹出神。

    因爲實在無聊,便折了樹枯枝,隨意在手中彎來折去,枯枝很脆,沒過多久,就被他掰成了數段。樹是空心樹,於是他將這枯枝又塞回了樹幹中。

    擡眸望去,燭燈還是在亮着。

    要不去看看……

    蕭允因爲自己突然的想法,心跳急促,還有些莫名的激動。

    腿像不受大腦控制了一般,向着房門走去。手扶在門身上,輕輕一推就能打開。

    但卻遲遲沒有下一步。

    馳騁疆場,殺敵無數,從來沒有退縮過。但此刻,卻在一間房門前,腿軟了。

    末了,終究又是把手放了下來,他將手撐向大腿。心裏不知罵了自己多少句不爭氣。

    這個人,現在不過是個階下囚,他軟禁了這人,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他咬了咬牙,手扶着房門,心一橫,猛的將房門打開了。

    宴清珏被他驚了一跳,擡眸望向蕭允,手中的筆不覺重重的落到了紙上,染了一塊墨跡,他身披着月白狐尾鶴氅,端坐在方桌旁,另一隻手中拿着卷書,已經看了大半。

    蕭允推門而入,進來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能呆呆的站在門口。

    沒了房門擋風,冷氣吹進來,不覺讓人打着冷顫。

    “殿下可是有什麼事?”

    終是宴清珏先打破了沉默,輕淺的笑容,給人的感覺不遠不近。

    但說實話,蕭允到這裏來,就是沒事閒的……

    “殿下可是在外許久?衣服上的落雪……”宴清珏遲疑道。

    “沒有!”蕭允急忙打斷。

    宴清珏神色自若,他將書卷放好,起身走向蕭允,拽住他的手,微微將他拉進了門裏,自然的彷彿二人是多年的密友一般。

    他將門重新關好,淺笑道:“一直站着門口,冷風都要吹進來了。”

    “抱歉。”蕭允不好意思道。

    “殿下不必向我道歉。”宴清珏拿出一方絲帕,走到蕭允身前,細細替他把落雪擦掉。

    “我自己來就好。”蕭允制止了宴清珏,自己拿過來帕子,將雪掃落。

    宴清珏轉身,走向桌旁,倒了杯熱茶,給到蕭允面前,“熱的,殿下喝了會暖和些。”

    接過來杯子,抿了一口,蕭允就又將它放到了桌子上。

    準確的來說,他只是做了個樣子。畢竟,若是在茶水中下毒,神不知鬼不覺,蕭允冒不起這個險。

    宴清珏看在眼裏,並不說破。

    “先生可會覺得在這兒無聊?”蕭允艱難的想要找些話題,剛說出口,就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巴掌。任誰成天被關在這裏不無聊?自己這是問了什麼廢話。

    “不會,”宴清珏將蕭允的難堪收進眼底,自顧的又倒了杯茶水,幾分玩笑的說道:“殿下擔心我在茶中下毒?”

    他將新倒的茶水喝下,勾脣看向蕭允。

    蕭允被看的心悸,“沒有。”而後就將他剛剛放在桌子上的那杯茶水一飲而盡。

    按理說,他不喝也沒什麼問題,但鬼使神差的,蕭允就是想這樣做了。

    “前幾日有幸聽到先生一曲,實在讓人留戀忘返,不知先生可否教與在下一二。”蕭允將杯子放下,淡淡道。

    “自然,”宴清珏解下披在身上的鶴氅,“請殿下坐到琴桌旁。”

    蕭允乖乖坐下,很是聽話。

    “殿下先前可學過?”宴清珏坐到蕭允身旁,問道。

    “未曾。”蕭允答的乾脆。

    “無妨,”宴清珏道,“那我從最基本的開始講。”

    蕭允點點頭,認真的聽着。

    “此琴共有七根琴絃,靠近的這根爲七絃,離着最遠的爲一弦。可把琴絃比作流水,向這琴頭的方向,”宴清珏擡手,替蕭允指着,道:“這個位置叫嶽山,下來的位置叫承露,琴頭的凹陷處叫做琴舌,尾部的這個位置叫做龍齦,兩邊是單獨嵌進來的木頭,叫做冠角。”

    宴清珏的聲音溫涼平和,似水如歌,如撫慰一般,出奇的能讓人心安。

    蕭允隨着宴清珏的指向,認真的在心裏記下,還好他記性不錯,說一遍就能記住。

    “此琴上方的這些點是徽位,共有十三個,從右向左,一二三四徽稱爲上準,五六七□□徽稱爲中準,此後爲下準。”宴清珏淡淡道。

    蕭允點頭。

    宴清珏驀地停滯了一下,“殿下離我近些。”

    “嗯?”蕭允猛的一擡頭,不知何意。

    旋即宴清珏眉目溫和道:“殿下坐的太靠中間了,”他用手指着徽位,“一般會坐在四徽到五徽之間。”

    “奧,好。”蕭允向宴清珏的方向靠近了些。宴清珏身上淡雅醇厚的沉香氣味沁人心脾,自然而又細膩,讓蕭允腦子有點發暈。

    “手放在琴絃上,右手放在一徽處,左手大概七徽,放鬆。”宴清珏細細的教着蕭允,他站起來,走到蕭允的左手邊,握着他的手肘,將他的姿勢擺正,親密的很是讓人遐想。

    “肩不用緊繃着,”宴清珏的手用輕輕搭在蕭允的肩頭。

    手掌的溫熱傳到肩頭,蕭允不自覺的顫慄。宴清珏越是這樣做,他就越緊張的不自在,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殿下可先從挑音學起,”宴清珏伸手替蕭允認真的做着示範,“右手擘指撫在示指的末節外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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