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巷口,十二條黑影疾撲而上,猶如十二隻禿鷲,招數陰狠、毒辣、刁鑽,裹挾一陣腥臭難聞的氣息。
邋遢少年足下發力,一雙破爛草鞋瞬間化爲齏粉,整個人便如一柄鋒利的劍,瞬息之間便插入人羣。
拔劍,入鞘。
只一兩個呼吸,戰鬥便結束了。
十二條黑影猛的停下,保持各自出招的姿勢,眼裏滿是困惑。
每個人的咽喉處,出現一抹細細的紅線,過了兩三個呼吸,鮮血方纔慢慢滲出來……
邋遢少年提起竹劍,對着月光仔細查看,發現上面沾染了一絲血跡,若不細看、甚至都不會發現。
他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擡頭望月,低聲呢喃:“還是不夠快……”
“欠人家幾籠包子,替他殺十二個人,應該可以還上人情了吧?”
……
何長安在一張羊皮上打坐、修煉,有些心神不寧的搬運大小周天。
他能感覺到一抹危機,倏忽之間卻又消失的無影無蹤,這讓他更加警惕,身周浮現一層清光,自然是讀書人最得意的防禦手段、浩然正氣……
突然,有人翻牆而入,騰一聲落在地上,也沒有刻意隱瞞身形,赤着兩隻腳丫子,站在月光下。
何長安睜開眼,微微一愣:‘阿酒,瞪包子的少年?’
他起身打開房門,感覺到一股殘存的劍氣,和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息。
這少年不久前殺人了。
其外放的劍氣尚未內斂,血煞之氣尚未徹底散去。
“你的鞋呢?”何長安瞅着阿酒的赤腳,笑問一句,“褲子也弄破了,怎麼這麼不小心的。”
說着話,轉身進屋,尋一雙自己的千層底布鞋拎了出來,丟給阿酒:“可能有些大,先穿上。”
“我不要你的鞋。”阿酒有些拘謹的說道:“我娘說過,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你娘還說過,你小子該尋一房媳婦了,怎麼不聽?”何長安調笑道。
他發現,自己喜歡這個少年。
“我娘沒說過,她也不會說。”阿酒倔強的說道:“我娘說了,天下女子是禍水,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這個、有故事啊……’
你又不是張無忌,你娘又非殷素素,咋還有這說法?看來,不管是大唐還是大元,美女的心思你別猜。
猜對了,沒獎勵。
猜錯了,對不起、你是個好人。
何長安走過去撿起那雙布鞋,蹲到阿酒腳下,笑道:“人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是想讓捕快滿城搜捕一個光腳丫子大俠?”
捉住阿酒的腳踝,便要給他穿鞋。
“好吧,我再欠你一雙鞋。”阿酒穿好布鞋,靦腆而堅決的說道:“我替你再殺幾個人。”
‘替我殺人?’
何長安愣住了。
這少年、爲了幾籠包子,替他殺了人?
殺的是誰?難道……怪不得之前有一絲強烈的危機感,突然消失不見,感情是被阿酒乾掉了?
問題是,只一個呼吸即可殺人,這少年的竹劍該有多快……
何長安忍不住看了一眼阿酒腰間,一把竹劍,用細棕繩綁着,看起來像鄉下孩童的玩具。
“殺了幾個人?”何長安低聲問道。
“十二個,八品武夫。”阿酒情緒有些低落,黯然說道:“還是不夠快,劍上沾了一絲血跡。”
‘好吧,這一波、圓潤。’
何長安搖頭苦笑,這個阿酒、簡直就是……
“你給我一雙鞋,我回頭再替殺十二個人,咱們就扯平了。”阿酒很認真的說道。
阿酒默默吞一口唾液,不說話。
何長安向門外走去,口中嘀咕着:“出了黃泥巷,左手兩百多步的位置,有一家小酒館,這麼晚了不知打烊了沒有。”
“沒有打烊,”阿酒跟上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那家小酒館一般到凌晨纔打烊。”
……
“我來長安城兩年了,我娘說過,一輩子窩在深山老林裏沒啥出息,只有長安城裏,纔有使劍高手……”
何長安慢慢喫肉、喝酒,像個大哥哥那樣,溫和的看着阿酒喝酒喫肉,聽他說一些往事。
阿酒喫肉很慢,但喝酒很快。
據他的說法,肉是大地恩賜給人的食物,需要珍惜,要慢慢咀嚼、品味;
而酒,則是有錢人才能喝上,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所以,他可以喝的很快。
阿酒來自遙遠的北方,那裏到處都是雪山、大漠和草原,當然也有很多深山老林。
他告訴何長安,在十四歲以前,他從未走出過深山老林,也沒見過任何一個外人,除了幫母親打獵,他唯一的任務就是拔劍。
沒日沒夜、無休無止的拔劍。
直到有一天,母親告訴他,可以去長安了,他就來了。
“你尋到使劍高手了?”何長安饒有興趣的問道。
“尋到兩個,”阿酒神色黯然,有些許失落,“他們都被我殺了。”
“呃、那還算什麼高手。”何長安給阿酒斟滿劣酒,笑道。
“他們太驕傲,而且、還有陰煞之氣。”阿酒說道。
“你能感覺到陰煞之氣?”何長安有些意外,“那可是夜神教的手段,就算是斬妖司,也得使用特殊法器。”
阿酒抓起一塊羊肉,慢慢嚼着,不再說話。
何長安也不再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祕密,也有可能是一個人的傷口,最好別刨根究底、傷口撒鹽。
……
“好了,你替我殺人,我請你喫肉喝酒,扯平了。”
一個時辰後,回到黃泥巷口,何長安望着黑黝黝的小巷子,目光閃動。
他感覺到了危險。
阿酒的劍很快,但只是純粹的劍法,並未修煉過任何功法,何長安不想讓這個少年再爲自己冒險。
更何況,就算是加上一個阿酒,也絕對打不過刺殺他的那些人。
一名六品武夫、二十二名七品,外加一個夜神教的‘怪物’,自己這個魚餌好像有危險……
‘斬妖司的同事、到位了沒有,大爺的,你們可千萬別放鴿子喲……’
“前面有埋伏,二十三人,其中六品武夫一人,其餘的、都是七品。”阿酒睜大眼睛,很仔細的望着巷子深處。
“另外,還有一人很古怪,好像是佛門的人,又像是道門的,你要小心。”
‘他也有靈目術?也不對,應該是一種獵人的天賦……’
何長安觀察過阿酒的眼睛,發現那雙眼睛真乾淨,一絲一毫的雜質都沒有,就像嬰兒的眸子。
“區區幾名武夫,我還能對付。”何長安邁步向前走去,“阿酒,回頭我繼續請你喫包子、喫羊肉;
你喝酒的樣子、真帥!”
……
阿酒站在黃泥巷口,默默的看着何長安的背影漸遠,黑亮黑亮的眼睛裏,有奇異的光亮,似乎是淚花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