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長安想起這些日子的遭遇,對胡不言、魁梧老人心存感激,卻又裝了半肚子道理。
莫名其妙得了一場機緣,讓自己的神魂、經脈、筋骨和血氣之力,得到一次徹底淬鍊,何長安心知肚明,應該是張小衍的面子。
但他沒對那個娘娘腔說上任何一句感激之言,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有些恩情,記在心裏即可,不需掛在嘴邊,否則,那就是不對的。
鬥米恩,升米仇,江湖人心,大致如此。
何長安恪守一條,那便是確實有難處,可以張口求人,人家不願施以援手,那是做人的本分,不可心存怨氣;
若人家伸手幫了你,哪怕最小的一絲善意,那也要記得人家的好,心中長存感激之念。
就這一條簡簡單單的做人道理,何長安與老讀書人之間,曾經有過爭論。
老讀書人覺得,大恩不言謝是對的,同時,君子懷德、小人懷土,也是對的,公道自在人心。
何長安覺得,這一條道理,老讀書人不如自己悟的透徹。
他清楚記得,那位身穿一件舊棉袍的老讀書人,端起半碗殘酒,一飲而盡,笑而不語。
……
窗外,陽光明媚,庭院靜幽,何長安扶着牆,慢慢走出客房。
清風撲面,又是一個好晴天。
站在院子裏,何長安拉開架勢,打出一拳。
拳勁內斂,拳意輕柔,絲絲縷縷,連綿不絕,果然踏進一個全新的領域。
又是藥浴又是搓澡,一番折騰下來,何長安的修爲境界被生生壓制下來一個境界,重新跌落到武夫十品境。
但身上的玄竅,卻意外有開啓一處,位於膻中位置,內視之下,足有拳頭大小。
玄竅之中,小黑家率領着一杆招魂幡,像個惡霸一樣,毫不客氣就佔領了此處空間,並時不時戳上幾下,看樣子是想讓此處玄竅再擴大一些。
每戳一下,何長安就忍不住眼角抽搐一下。
這傢伙、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然比洗髓伐骨還要疼,讓何長安都無語了。
隨着一套古拳法打完,何長安出了一身汗,只覺得神清氣爽、通體溫煦,洗髓伐骨所造成的傷勢,竟好了大半。
何長安心裏,嘖嘖稱奇,覺得這個玲瓏小鎮還真是藏龍臥虎,深不可測。
看來,今後行走江湖,可不能兩隻眼睛只向上看,身邊那些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極有可能便是一位‘臥龍先生’。
何長安進屋簡單洗漱一下,便向張小衍所居後院走去,路上,碰見提了兩大桶水,罵罵咧咧的魁梧老人,何長安微微點頭致意。
那魁梧老人視若無睹,撂下一句‘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讓何長安苦笑不已。
進了後院,何長安輕咳一聲,聽到張小衍說聲‘請進’,他這才邁步踏入。
畢竟,這是人家的‘閨房’……
胡不言也在房間,另外還有此間客棧的老闆娘、那名行路蹣跚的老嫗,三人圍坐在一張松木桌子前,正在喝茶。
張小衍笑吟吟的起身招呼,讓何長安落座,順手給他斟滿一小碗清茶,清香撲鼻,沁人心脾。
依我看來,劍沒修好,酒鬼倒是有一個。”
三人皆笑,何長安訕笑着,端起茶碗,淺淺飲了一口,讚歎道:“好酒!”
胡不言哈哈大笑,張小衍氣的嘴角鼓起兩個小包,賭氣不再看他。
倒是那老嫗,目光炯炯,盯着何長安看了一會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三顆搖搖欲墜的老牙:“何長安,這小子不錯呢。”
接下來,三人高談闊論,對何長安不再理睬。
從三人的談話裏,何長安愕然得知,這座玲瓏小鎮裏,居住的竟然都是妖族遺脈。
而且,其血統極爲純正、高貴,言談之間,對南方妖族都嗤之以鼻,讓何長安聽的心驚肉跳。
其中,胡不言屬天狐一族,老嫗、魁梧老人,則屬於古猿一脈。
另外,還有天狼、靈蛇、豹麟獸等古妖族血脈,三五歲即可化形爲人,非陸地神仙之流,根本就看不出其妖族跟腳。
張小衍對此,顯然早已知曉,且與這些妖族遺脈相交甚厚,言下之意,往往毫不客氣。
老嫗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裏灌茶水,似乎好多年沒見過水似的,渾不在意喝茶之人,應該有點講究,得有點清雅之氣。
胡不言喝一口茶,嘆一口氣,一副生無可戀的死相,讓張小衍好一陣嫌棄:“你個爛酒鬼,跟何長安去搭夥過日子吧。”
胡不言搖頭苦笑,道:“他修爲太低,跟他玩沒意思。小衍啊,要不胡伯伯這就送你上山?聽說你爹藏了幾壇猴兒酒,還是猿鐵衣他祖父親手釀製的……”
話還沒說完,老頭兒就被那老嫗一把提起,想甩鼻涕那般,直接扔窗外去了。
胡不言哎吆連聲,卻始終沒敢在瞎說,而是趴在門框上,對着何長安招招手,擠眉弄眼的說道:“走吧何長安,胡爺爺帶你去勾欄聽曲,放心,純種的天狐小娘子。”
說着話,清瘦典雅的老臉上,擠出一個大大的‘色’字。
“你咋知道是純種的天狐娘子?”何長安隨口問道。
“因爲……咳咳、是我大哥胡不語的種,這回答還滿意?”胡不言惱怒異常,卻被那老嫗鎮壓着,不敢胡言亂語。
雖是妖族遺脈,偏生在表面看來,比人族更令人親近,這讓何長安感慨不已。
同是小鎮,青石小鎮一戰,何長安差點沒了小命;來到玲瓏小鎮,竟恍如隔世、來到了一處桃花源裏,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去吧去吧,別把魂兒丟到天狐小娘子的肚皮上就行。”張小衍似乎心情不太好,板着臉,將何長安攆了出去。
“張天師……”何長安剛要閉嘴,就被一張符籙封了嘴巴。
“還不快滾!難道讓姑奶奶我親手伺候你何大爺?”張小衍黛眉高豎,雙手叉着小蠻腰,眼裏都要噴出火來,
“胡不言我可告訴你,你不把何長安伺候好,就別想我帶你上山,我爹的那三壇半猴兒酒,就只好再存留個百八十年,給我孃親當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