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鬼鬼祟祟回到家,沒從正門走,繞到自家後院山牆的一處狗洞,那是他小時候的逃跑隧道,爲他提供了無數次偷溜上街機會的必勝法寶,楊一休找到那裏,結果多年沒用,那洞已經被藤蔓荊棘遮掩,進不去了。
楊一休也不泄氣,看看牆上的磚,當年爲了方便爬牆,他曾抽出好幾塊磚來着,此刻憑記憶再抽……他發出一聲得意的小小歡呼,手指底下,一塊磚慢慢被抽了出來。
藉着磚頭階梯,三兩下蹭蹭上了牆,底下早春的迎春花已經開了,黃燦燦一片遮蔽視線,開得茂密,掉下去也無妨,楊一休得意一笑,一、二、三、跳!
下一刻他落入一張大網之中。
大網四周,幾個小廝飛快聚集,將網收了起來,把還在裏頭掙扎的楊一休困纏住,嗨喲嗨喲扛了,往前院去了。
去的也是書房,楊尚書正在裏面等着,看着果然一張大網網住了大魚,吹着鬍子冷笑一聲:“小兔崽子!”
砰一聲,楊一休被重重地扔到地上,他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裹着漁網抱住他爹大腿就開始哭。
“爹啊我好想你啊!”
“爹啊我被髮配到永平歷練啊,那鳥不生蛋的地兒,狄一葦就是個女魔王,營裏伙食比屎還難喫,十個人睡一座帳,每天聽打呼放屁,寅時就要起來跑十里路!”
“爹啊他們就是一羣王八蛋啊,一點書院的同學愛都沒有,皇太女更是不要臉,逼着我去西戎做敢死隊,他們那羣人要討好皇太女,非逼着我一起幹,翰裏罕漠那破地方,險些把我渴死餓死累死啊啊啊……”
楊一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聲調悽切,真情實感,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楊尚書高舉準備揍兒子的雞毛撣子,在這樣悽慘的哭聲中,慢慢慢慢地放下了。
他踢開兒子,雙手撐膝,仔仔細細打量兒子表情,“你說的都是真的?”
楊一休眼睛鼻子都擠在一起,舉起手,“我發四!”
順手把哭出來的鼻涕都擦在他爹袍腳上。
老楊也沒在意兒子的小動作,這兒子從小就小動作特別多,花樣特別多,翻個牆都有一二三四備案,老楊陰溝裏不知道翻了多少船,一時想信又不敢信。
他從蕭家的消息渠道里得知自己兒子竟然是皇太女忠實擁躉之一,一時氣急攻心,派人在家裏院牆下日日守着,打定主意人只要腳跨進來一步,就立即把他捆了,栓在屋子裏,再讓他出家門一步,他就不姓楊!
結果人果然回來了,也抓住了,但是反應卻出乎意料。
楊一休哭完,裹着漁網往他爹腳下一躺,“爹啊,我一路辛苦,好容易甩脫他們奔回家,還打算將功折罪,舉報立功呢,你又是捆又是打的要做甚?”
楊尚書一聽,眼睛也亮了,急忙道:“你要舉報皇太女什麼?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嗎?”
“當然知道,可是爹啊,我屁股痛。”
楊尚書急忙命人給解了漁網。
楊一休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撣撣衣裳,往他爹旁邊太師椅上一坐。
“現在可以說了。”楊尚書道,“次輔因你的行徑,對爲父很是不滿,你如今回來舉告,之前的錯處便可一筆勾銷。你且好生說來。”
楊尚書奪下杯子,只得吩咐給少爺上茶。
茶水上來,楊一休咕嘟咕嘟地灌。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楊一休翹起二郎腿,斜着眼睛看一屋子的下人。
“幹這種不光彩的事,爹你卻讓這麼多人在這旁聽,傳出去日後兒子怎麼做人?”
楊尚書一想也是,再揮揮手命令人都出去。
他被折騰得有點累,端起茶也灌了一大口。
這孩子從小到大,每次他對上,都是又渴又累,早習慣了。
人都出去了,老楊端着茶,盯着兒子,道:“這回你該……說……了……吧……”
說到最後一個字,手一鬆。
楊一休及時傾身上前,接住了快要掉下來的茶盞,穩穩地放在茶几上,笑道:“拿好了您咧。”
楊尚書死死地盯着兒子,徒勞地張了幾次嘴,又努力睜大眼睛,最終卻抗不住藥性,合上了眼皮。
楊一休始終笑吟吟地看着,等他爹睡倒了,才把他爹扛起來,往書房臥榻上一放,蓋好被子,順手拿起那杯加了料的茶水,往博山爐裏一潑。
然後他起身,大聲道:“好咧,謹遵父親教誨,我這就閉門思過,您老好好休息。”
他昂然出門去,說聲父親不讓打擾,他自己回房了。
楊尚書貼身的人探頭看看,見老爺果然睡了,一時也不敢打擾,老爺沒發話,他們也不敢幹涉楊一休的行動,便看着他出了垂花門,一路往內院去了。
進了內院,楊一休拐了個彎,從西廂房側的夾道出去,爬上假山,再從假山中找到自己藏在其中的繩子,再次爬上了牆。
他騎在牆頭,看看前院書房的方向,
和容溥要的藥,夠老爹睡上三天三夜了。
本該主持郊迎事務的禮部尚書莫名睡倒,看他們還迎不迎得成。
哎,老爹爲了他操夠了心,如今終於能好好睡一覺,這是他這個兒子的孝心,真是怪感動的。
楊一休感動地搖了搖頭,溜下牆頭,消失在夜色裏。
……
西寶大街上,一色酒家店家旗幟飄揚,其中一面藍色上面畫着黃牛的旗幟下方,店鋪人雖然不多,但透出的香氣最濃烈。
行人們從店鋪門前過,都下意識咽一口口水,羨慕地看看那家櫃檯裏,堆放的大塊大塊的紅彤彤的肉。
這是盛都也到處有分店的田記,田記最初以賣牛肉出名,但是牛肉畢竟是大乾禁食的肉類之一,在邊遠布政使司售賣也就罷了,在盛都是沒有太多的貨源的,因此在田記,如今主打的是羊肉和各種肉乾,銷量也十分好,是盛都售賣肉食的比較高端的鋪子。
一輛牛車在鋪子門口停下,車上跳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往店裏就去。
店鋪門口正在買肉的一個富商模樣的人,嫌棄地看一眼這大漢的粗布衣裳,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哪來的臭烘烘的叫花子,硬生生往人身邊湊,店家你們也不趕一趕……”
話音未落,就見之前根本懶得理他,一直老神在在喝茶的掌櫃,忽然把茶盞一扔,起身一個箭步就迎了出來,“少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