簍子後的船女戴着斗笠,斗笠垂白紗,只露脣角弧度美妙。
又是一年春了。
橋不是那座橋,人呢,是否還是去年的人?
那船眼看就到面前。
身周的女子眼巴巴地瞧着。
慈心傳第七卷,有專門一章寫燈染彎橋胭脂紅,意境極美,也是太女和容蔚情動之初。
今日能親眼復刻當日場景,唯粉和書迷小心肝砰砰跳。
容蔚先生說他和太女略有誤會,但太女心中一定也很期待着破鏡重圓,今日拜託張小姐在這府中安排種種,若能複合,定有重謝。
重謝不重謝不重要,但是作爲狂熱書迷,能夠在自己親手主持下,促成太女和容蔚複合,那是能上第九卷的佳話啊!
尤其爲了促成此事,把自己的相親宴搞成正主複合宴的張小姐,更是激動得滿面紅光。
碧波烏篷,青笠白紗,眨眼近前。
鐵慈忽然拿起吊着銅錢的柳條。
小姐們歡欣鼓舞。
鐵慈手一攏,嘩啦啦柳條飛舞,橋欄上幾十條柳條瞬間到了她手中。
小姐們:……不是,弄這麼多幹嘛,別怕錢不夠啊。
不就是個意思嘛。
容先生又不會真要你錢。
人家要你啊。
鐵慈手指一抹,柳條上上百枚銅錢嘩啦一聲在她指尖翻飛如龍,鐵慈手一覆。
銅錢如急雨,砸向烏篷船。
瞬間砸出無數小洞。
咕嘟嘟地進水,轉眼就要沉。
小姐們傻眼。
這也……忒不浪漫了吧?
“船孃”起身,一個轉折上個烏篷,再一個轉折上了橋。
可惜在他將踏上橋欄前一秒,柳條串上的小紅燈齊齊旋轉飛起。
這一幕其實很美,流水清溪,白橋紅粉,碧綠柳條漫天飛舞,其間無數紅燈浮沉,淡黃長裙散花紛飛。
絢麗如一卷五色渲染畫卷。
但是這些紅燈都落在淡黃長裙上就不大美妙了。
紅燈落在裙角,淡黃長裙頓時燃燒起來。
差一點就燒到蓬鬆捲髮。
小姐們驚呼。
不是吧。
這是一點小誤會嗎?
這是要殺夫啊。
淡黃長裙在風中一轉,攜着火落入橋下,一條白影騰身而出,鐵慈早走遠了。
但下橋沒走兩步,前頭有貓攔路。
三隻貓,裝在一隻籃子裏,籃子上還扎着蝴蝶結,正衝她喵喵叫。
容容,易易,和容易。
鐵慈差點氣笑了。
搶走沈謐的容易,還把另外兩隻也搶了。
但是看見自己的貓,不擼是不可能的,鐵慈抄起籃子,準備直接把貓帶進宮。
結果剛一抱貓,就看見貓脖子上掛着木牌,木牌上寫字。
一個寫:“愛我你就原諒我。”
一個寫:“原諒我你就帶走我。”
一個寫:“不帶我就是在乎我。”
鐵慈把三隻貓放下,走人。
走不多遠,前方的雜耍在打鐵花。
正想着張尚書府裏真是膽大,鐵汁打金花這種危險活動也敢在自己府裏玩,仔細一看雜耍班子依稀臉熟,打的鐵汁不是真鐵汁,打的金花卻是真的金花——無數細小的金豆子在雜耍班子的綢帶間飛舞,金光燦爛煞是好看,這逼人的富貴引得人人駐足,眼看着雜耍班的金豆子唰唰地嵌入綵樓上方的軟泥橫匾上,先是排列成字,再然後漸漸湊成了一幅詞:
終日劈桃穰,仁在心兒裏。兩朵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底下有人喝彩,喝彩這巧思,喝彩這豪貴,也喝彩這首生查子。
這首詞言辭看似簡俗,意韻卻極濃,琅琅上口,向來爲百姓所喜,用作寄情之用。
鐵慈也很喜歡這首詞,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情感質樸濃烈又自信霸道。
會讓她想起慕容翊。
就還挺會選詞的。
鐵慈腳跟一轉,換了個方向。
這回走不了兩步,遇上搭臺唱戲的。
這在貴族少年男女詩會上也常見,這班子是這幾年在盛都十分紅火,重金難請的韶音班,鐵慈聽說過沒聽過,便也駐足一聽。
一羣夫人們正在看戲,斯文優雅地說着今日上的是新戲。
鐵慈便問坐在後面的一位夫人,“請問新戲何名?”
夫人隨口答:“《乾坤換》”。
鐵慈一怔,這樣的名字有忌諱,尤其當朝國號爲大乾,怎麼有人敢起這樣的戲名。
夫人反應過來,急忙道:“哦,那是私底下的混名兒,正式名叫《假鳳戲虛凰》”。
鐵慈:……什麼玩意兒!
低頭看,戲單子上還有一折折的名稱,比如什麼“藏書樓夜半烤鵝,留香湖月下花前。”
擡頭一看,臺上旦角正甩着水袖,坐在一個假水缸前,矯揉造作地唱:“……卻忽然惡官臨宅,將我那心上人拿,少不得披星戴月赴山阿,將那心血都煉化……”
鐵慈原以爲這又是某人的把戲,編了自己的他的故事在唱,看這一幕倒有些懵,不曉得這是唱的哪一齣。
倒忍不住站下來看了一會,見那旦角扭扭捏捏唱了一陣起身,邊上一個抹了白鼻子的高個子丑角翁聲翁氣地念白:“公子,地牢多險,我等要事在身……”
底下夫人發出指責之聲。
臺上旦角義正辭嚴地道:“切莫多說!我意已決!”
臺下夫人們又一陣讚歎。
鐵慈:……曉得了。
滋陽那事兒吧,自己被李堯逮進了地牢,當時這王八蛋扮成頭牌粘着自己,李堯進門的時候他溜了,這唱的是自己離開後發生的事?
說起來這是她有點疑惑的一個點,既然他要救她,爲什麼耽擱那麼久纔來呢?那時候他在做什麼?反正絕不是這臺上唱的這樣在嘰嘰歪歪表忠心。
話說他靠着一個水缸做什麼……
對面一棵樹上,慕四冷笑一聲:“不要臉!”
“明明是撐起帳篷卸不了!”
“還敢抹我白鼻子!”
“你全家都白鼻子!”
……
鐵慈沒想明白這個點,懶得看臺上旦角沒完沒了拉着嗓子訴衷情,真不曉得這些夫人爲啥一臉迷醉眼角溼潤,那等會她義救李小姐受傷的橋段,這些夫人們豈不是要哭倒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