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辭天驕鐵慈慕容翊 >第三百九十八章 請退昆州!
    四面靜了靜。

    片刻之後人羣鬨然。

    前兩條,是大家都知道並且腹誹的事兒,但後一條卻涉及軍事機密,尋常百姓無從得知,乍一聞大軍壓境,頓時面露驚惶和憤怒。

    那文士趁熱打鐵,高聲道:“如此我等有三請。一請,請殿下憐惜百姓,收回前令,於我燕南免稅免賦,以彌補之前所受之盤剝。”

    “二請,請殿下退回行宮,安撫建造行宮之百姓民夫,徭役折抵,並上書朝廷自承己過,發誓於我燕南永不隨意加賦。”

    “三請,請殿下退兵,不入昆州。。以免太女鑾駕及三千護衛入城,諸般供奉,擾我傷我民生。昆州去歲附廓縣洪澇,前年旱災,天災不絕,民生難繼,求殿下垂憐。”

    說完他帶領諸生,深深一躬到地。

    他身後,堵住道路的數千百姓,有人帶頭跪下,大聲齊呼:“請殿下垂憐百姓,退兵、退宮,退出昆州!”

    更多的百姓跟隨跪下,呼喊之聲如浪起伏,“請殿下垂憐,退出昆州!”

    這是自從加稅開始,昆州百姓便在有心人煽動之下密謀之事,所謂法不責衆,皇太女還沒來昆州,就折騰了黔州,如今她擺開儀仗來燕南,誰知道她進了首府之後,還會發生什麼事?誰又知道萬一燕南被收歸朝廷後會有什麼變化?到時候燕南就是後孃養的,能求得什麼恩典?

    對於百姓來說,不過圖日三餐夜一宿,寒舍不入風雨,閒來把酒話桑麻,誰要來打擾侵犯這份清淨,誰就是敵人。

    所以當有人簡單粗暴地說,天下大勢其實都在民心向背,百姓齊聲說不要,皇儲也不能馬踏黎庶。先不說皇太女車駕今日若是退上一步,就再也進不了昆州,如今燕南百姓爆發民潮,攔道太女車駕,痛斥皇儲不慈,請太女滾回去,這名聲傳回朝野,傳遍天下,這太女一世名聲也就毀了。

    自然不能再在燕南作威作福。

    百姓想到燕南老王的仁慈愛民,想到遊氏父子的寬容恤下,想到一直以來相對自由的民風,和傳說中中原的諸多規矩和中原官吏的險惡狡猾,一時連眼前殷殷鮮血都忘記,呼喊之聲越發激烈。

    “請殿下憐惜百姓,退出昆州!”

    “請殿下憐惜百姓,退出昆州!”

    最前面的一排百姓,喊一聲,磕頭,起身,往前三步,再喊。

    百姓向來盲從,後頭的百姓便也喊一聲,起身,往前,再喊。

    “請殿下憐惜百姓,退出昆州!”

    再跪,向前三步,再喊,人羣越來越密集,聲音越來越響。

    “請殿下憐惜百姓,退出昆州!”

    若從高處下望,便可看見黑壓壓的百姓如大潮,卷沒了整條官道,這潮水在看似雜亂實則有序的帶領下,慢慢前移,以一種沛然莫御的氣勢,一步步向車駕逼近。

    而車駕始終巋然不動,鐵甲光寒,凝立如巖。似乎並不憤怒,也不急躁,只冷冷相看,看這蓄謀已久爲人所煽動的風潮,到底能吹動亂塵幾許。

    三千護衛旌旗都似凝固在這午後劍一般的灼熱陽光裏,長長的隊伍如一條冬眠的黑色巨蟒,盤踞道前。

    “請殿下憐惜百姓,退出昆州!”

    民潮緩緩逼近,即將和那條冷酷巨蟒,轟然相撞。

    ……

    昆州城外的另一個方向,和鐵慈的儀仗大抵百里距離,有一片連綿的青山,不算高,連接着廣闊的平原,另有兩座山脈遙成犄角,所謂前照後靠鳳凰嘴,於風水中可稱寶地。

    因此成了老燕南王長眠之地,親王大墓就在這一片青山之中,周圍有千名衛軍鎮守,也有專門的守墓家族守護,尋常百姓,不能入這座叫做凌山的山峯周圍十里。

    谷</span>凌山北峯最爲高峻,連獵戶都少去,暮色初降的時候,山頂的長草簌簌而動,探出幾個烏黑的腦袋來。

    當先一人,麪皮白,身形高,文質彬彬,儒士青衫,看上去像個遊學士子,眉宇間卻比普通士子要多幾分高門大戶裏才能浸淫出來的高華之氣,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低。

    東閣李大學士之子李蘊成。

    他身邊的男子,生得面貌清秀圓潤,眼神靈活,卻是馮桓。

    旁邊還有死黨常千磨等人,也就是盛都城最富盛名的那一批紈絝,誰也想不到,這批人竟然在離昆州城百里之外,便在挑選出來的精銳護送下,悄悄離開了隊伍,快馬驅馳,直接來到了凌山。

    李蘊成手裏很稀奇地抱了個羅盤,像個風水堪輿先生一般,繞着山頂走了一圈,最後指着北峯和南峯之間一處稍稍下陷的山頭道:“大抵便是這裏了。”

    說完他露出一絲苦笑。

    李蘊成自幼好學,讀書不倦,卻沒什麼興趣去和寒門學子爭奪那僧多粥少的功名前途。反正以他的家世,自有恩蔭。因此他的讀書便顯得閒散瀟灑,無所不讀,無所不學,府上不僅有經學大儒,也有偏門才士,天文地理星相乃至風水堪輿之術,李府裏都能找出人才來。

    李蘊成也對這些旁門左道之學尤其感興趣,小有所成,只是卻不知道皇太女是如何知道的。

    李蘊成想着這一路,先是被皇太女按着在黔州主持大船前行,和一路官員迎來送往,勾心鬥角,被人爲按頭成了太女黨也罷了,現在竟然還要來幫她挖墳!

    不僅挖墳,還要尋屍,不僅尋屍,還要把屍體給拖走。

    再想想這具屍體的身份,李蘊成就頭皮發麻。

    在燕南的地盤上,挖深受燕南愛戴的老王的屍,這種事,皇太女是怎麼想出來的?

    說是得了一些隱祕的消息,說燕南老王死得蹊蹺,因此皇太女自己盛大出行吸引遊氏父子注意,卻暗中派了這一隊人來查證此事。

    李蘊成看一眼身後的人,一部分是太女護衛中的精銳,一部分卻是那慕四帶領,這些人形貌怪異,高高矮矮,看上去更像江湖之人。

    李蘊成作爲李大學士的兒子,多少也知道一些密事,比如皇太女身邊那個神祕男子,身份其實是遼東世子,且這位世子名聲惡劣,行事陰狠,絕非良人。但顯然皇太女不覺得,她和遼東世子的關係,豬都能看出與衆不同。

    這個慕四則是遼東世子的親信,不想這麼隱祕的事,皇太女竟然也和遼東世子同謀,就不怕萬一對方反水,她就會萬劫不復?

    李蘊成曾經奇怪過蕭次輔爲什麼不拿此事做文章,皇太女戀上遼東世子,往小了說是失了儲君身份不識大體,往大了說幾乎可以往謀逆叛國上扯,可做的文章實在太多。

    李大學士當時沒說什麼,只說大抵是蕭次輔覺得時機未到。

    什麼時機,李蘊成不敢想,只是自己等人被皇太女裹挾着出行,不可避免被捆綁着越來越深,一旦真到了那所謂時機,天知道會給家族帶來什麼樣的麻煩。

    但是當此之時,也由不得他說不,甚至出行之前,父親召他書房說話,特意說既然已經給捆在了太女身邊,就不要想什麼三心二意的事,更不用管家族的傾向,只管行臣子的本分,盡能盡的人事便好。便如那容家子就是個聰明人,太女信任他,他就絕不辜負這份信任,死心塌地地給太女謀名謀人謀利,不去管容家到底是個什麼心地。太女看似強硬,實則內心仁厚,有這份情誼在,將來若是容家有個什麼不妥,必然也不會遷怒於容溥,容家因此說不定還能多存幾分香火。

    所以李蘊成今日用盡自己全部本事來挖墳,凌山王墓想要光明正大進入是不可能的,偌大陵園佔地千畝,夯築城恆,四面各壁一門,比起皇陵規模也小不了多少,守墓卒足有千人。東北方向還有陪墓,葬着燕南王族和高官,家族也各自有專門的守墓人。所謂死者爲大,陵園之地,便是持皇太女令也休想被請進去。

    所以李蘊成就得和土夫子一般,帶這一批精銳,打盜洞進入燕南王墓。

    但李蘊成其實也就是和府中的老土夫子出身的師爺,學個尋龍定穴的學問,涉及到下墓這種陰私事兒,堂堂大學士之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有實際經驗的,他被背在輕功超卓的護衛身上,一路下到了兩峯之間,等待月色偏移至西南方,一線明光劃過山坳之間如刀鋒,才指着那一片道:“大抵便是這裏。”

    只是說是明光一線,其實還是不小的一塊區域,李蘊成卻也沒法指出更合適的地點,又道:“我只大致推測這裏可能離主墓室最近,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下去。”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兩個人走出來,其中一人伸手對空一抓,將這山間午夜微涼微澀的風抓入指掌之間嗅了嗅,又走幾步,再抓,再走幾步再抓,如此三番,最後指定腳下一塊地方,道:“這裏。”

    然後又一個人走出來,手裏一根細長鐵棍兒,頂端尖銳,在那片地方斜着插了幾次,拔出來就着月光細看,有一次李蘊成嗅見了一股淡淡的鐵鏽味兒,有一次則腥臭難聞。也是如是三番幾次後,這人劃定了更小一塊區域:“就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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