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睛,光潔的額頭之上,滿是汗水。
身前起伏,不斷喘着粗氣。
她夢見自己被蘇辰殺死了,蘇辰面部猙獰,朝她得意地大笑,伴隨着聲聲控訴,在她耳邊不斷響起。
“誰讓你欺騙了我?”
“誰讓你欺騙了我?”
“誰讓你欺騙了我!”
那是噩夢!
又是如此貼近現實!
噩夢般的現實!
她還夢見,三代老祖倒在了一片血泊中,朝她伸出血淋淋的手,大聲呼喊着,救我。
她想救,但有心而無力,緊接着三代老祖面色一變,血淋淋的手指着她,對她大聲斥責。
“沒用!”
“廢物!”
“我那麼多心血全被你給糟蹋了!”
“我都是被你害死,你還我命來!”
然後她便驚醒了!
這樣的噩夢,重複做了很多次。
從率領殘部回到凌雲宗後,她夜夜輾轉難測,一旦睡着,就會做這樣的噩夢。
事實上。
三代老祖並沒有死。
應該說,沒有完全死。
她像是成了植物人。
生命氣息還在,就是醒不過來。
或許是她自己不願醒來。
醒來面對如今的境況,那就是生不如死!
蕭婉清甚至都希望躺在那醒不過來的是她自己。
這樣,或許就不用面對那些目光了吧?
人教第二次除魔行動潰敗,身爲主導者之一的她,面對所有箭雨般的質疑目光,她就是衆人視線所及之處,最大的那個靶心,只能默默承受箭雨紛紛。
再難聽的話,也得聽着。
再鄙夷的眼神,也得受着。
這世上永遠不乏落井下石的人。
他們就希望看到有人從高處跌落,然後狠狠踩上一腳。
蕭婉清起身,按照慣例,去看了一眼尚在昏迷沉睡的三代老祖。
她很糾結,如果任由三代老祖繼續沉睡下去,她可能終有一天,就真的睡過去了。
畢竟,她的壽元已無多了。
但是要將三代老祖弄醒,也沒有那麼容易,而且,三代老祖醒過來之後,她該怎麼面對對方,這也是她心中膈應的地方。
每一次來到這裏,蕭婉清都要想一遍這個問題,但每一次都無一例外,沒有答案。
她只能安慰自己,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有答案。
但,衆所周知,下次一定約等於下一丕定,四捨五入就是下次一定不。
蕭婉清往宗門大殿趕回,沿途遇到的弟子長老還是對她畢恭畢敬。
外面的人風言風語,而凌雲宗大部分人倒是不敢如何對宗主不敬。
畢竟,現在凌雲宗的境況,已經是非常糟糕。
再要把宗主逼走了。
那就真正是羣龍無首,可以原地解散了。
宗門上下,只有大弟子裴潛對蕭婉清相當不滿。
但是裴潛也礙於蕭婉清如今的實力,也不敢表現地太過明顯,只不過是言語間暗諷。
蕭婉清自然聽得懂他的一些暗諷,卻沒有任何處理和表示。
凌雲宗實在已是經不起折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隨他去了。
只要不公然挑釁到宗主權威,那些無關痛癢的陰陽怪氣,身爲宗主,自然要有能夠承載的肚量。
來到大殿門前,有人正好通報,羅音寺方丈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種敏感時間,蕭婉清不想遇到任何一個除魔的盟友,但凌雲宗沒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更何況是羅音寺的方丈。
“方丈傷勢恢復如何?”
“多謝蕭宗主掛懷,老衲已無大礙,今日來,想向蕭宗主致以歉意。”
“方丈何過之有,爲何致歉?”
方丈雙手合十:“當日若不是老衲提議除魔,也不會遭致今日之局面,同盟損失慘重,老衲實是最大罪人。”
“方丈嚴重了。”
蕭婉清眉目冷淡說道。
事情的確是因他而起。
想要讓蕭婉清昧着良心說與方丈無關,那也是辦不到。
“但老衲不曾後悔”,方丈輕唸佛號,“如果除魔大業無人敢當先鋒,那天下正道,也便離傾覆不遠了。”
“失敗不是傾覆,失去了心氣纔是。”
蕭婉清不置可否:“婉清受教了。”
方丈卻知道蕭婉清根本沒有聽進去。
“蕭宗主,是否對外人的看法頗爲介懷?”
“那些不相干之人,蕭宗主大可不必理會。”
“他們既無能力,也沒有勇氣除魔衛道,卻對吾等除魔之人,施以最大程度的惡意,在吾等失利之時,極盡落井下石之能事。”
“蕭宗主乃身負大才之人,不應將目光放在此等井底之蛙身上,放眼天下,廣袤天地間,吾輩大有可爲,何惜一敗?”
蕭婉清微微一怔。
不得不說。
在方丈說出這一番話後。
她的心緒的確是有所觸動。
確實。
她太過在意別人的看法。
她成帝以來所做的事情,無論是肅清邊界也好,還是主導除魔行動也好,都是迫切想得到凌雲宗門人乃至世人的認可。
抱着這樣的信念,一旦面臨失敗,就會陷入自我懷疑的旋渦,嚴重之時,甚至會自我放棄,自我毀滅。
蕭婉清雖然還沒到自我毀滅的地步,但毋庸置疑,她的心志的確是消沉了不少。
方丈這一番話。
確實有些振聾發聵。令她感覺醍醐灌頂。
“方丈爲何要與婉清說這些?”
有所頓悟的同時,蕭婉清也是有些不解。
非親非故的,羅音寺方丈爲何單獨跑這一趟,來跟她說這些。
“老衲不願看到人教就此沉淪下去。”
“凌雲宗爲人教之首,更應作爲表率。”
“蕭宗主爲凌雲宗領頭之人,當帶領凌雲宗重振雄……雄圖偉業!”
“雄圖偉業……談何易?”
蕭婉清雖然提了些許心氣,但她從來不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
話已至此,方丈也不再多言了,他已經說得夠多了,剩下的還是要靠蕭婉清自己去消化。
“老衲此來,並非只帶了一張嘴。”
方丈頓了頓之後,又道。
“我有一法,可令老祖醒來。”
在那一瞬間,蕭婉清微微斂眉,陷入沉默。
沉默數息之後,她不着痕跡地舒展眉角,露出笑容:“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