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知道邊野的手勁兒能那麼大,他把我拽進他屋裏時,我甚至毫無反抗之力。

    我不想弄出太大的動靜,撞破這過於尷尬和無法圓的場面,因此只是無聲掙扎同他抗衡。但下一秒邊野拽住我的胳膊猛地一甩,我整個人被摔倒牀上,還來不及愕然,他整個人從上而下鎮壓住我。月光給他的輪廓渡了層邊,分割他深邃的五官。

    我確認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確看見邊野眼中一閃而過的慾望,這讓我幾乎落荒而逃。

    邊野看上去渾不使力,卻完全壓制我的身體。他在脣上比了根手指:“噓,噓,乖一點——”

    隔壁的呻吟聲忽然拔高,混合着牀板被撞動的聲音,格外刺耳,唐曉辰開始甜膩地說一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話,王釗的回話則更加放肆,更加不堪入耳。我被邊野按在牀上,動也不能動,直到被逼紅了眼。我說你放開我,你還有沒有人性,你把我按在這兒聽他倆的活春宮嗎?

    “你還需要我按着你聽嗎?”邊野說道,“你站門口聽多久了?我要是沒回來你準備聽多久下去?你知不知道剛纔自己什麼表情?”

    我當然不知道自己當時什麼表情。

    “要麼現在就進去,把他們兩個都弄死。”邊野面無表情的說,“要麼跟我走。你自己選。”

    二十分鐘後,他把車停到了公司大樓下停車場。熄火兒之後空間一片死寂,壓抑地令人難受。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明明應該很痛苦,可我哭不出來。是那種當巨大的衝擊力席捲向你時,情緒無法連接到中樞的感覺。你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狂喜或憤怒,可你什麼感覺都感受不到。

    邊野顯然沒有給我過多時間讓我連接我的神經中樞,他打開窗抽了根菸,然後扔到地上捻滅了,隨後直接走到後備箱拿出箱子,把我從副駕駛拎出來。就這樣,他一手拎着我還沒來及安放的行李箱,一手拎着我,左右開弓地登上電梯,直接去了十九層。

    我發現我對邊野的瞭解並不多。他在什麼地方工作,開的什麼公司,每天的生活究竟是怎樣的,他和唐曉辰爲什麼是那樣畸形的關係,爲什麼出了這種事兒他還能這麼冷靜……許多疑問後知後覺地到來。儘管我們已經合租了快小半年。

    電梯在十九層打開,巨大的霓虹燈堆砌成一個絢爛的單詞,Zoon。當然,我當時沒有什麼心思關心其他事兒,我渾渾噩噩地被他拎着,看他刷門卡,開門,拉着我和行李箱一路穿過黑黢黢的大廳。走廊的盡頭有個樓梯,上頭是個浮空的空間,邊野開鎖開門,再次把我扔進去。

    白熾光閃了閃,照射得我想流淚,我卻哭不出來。

    辦公室不大,凌亂地堆滿東西,旁邊連着一個隔間,裏頭只有一張牀,一個牀頭圓桌,和一隻立櫃。

    “今晚你先睡這兒吧。”邊野說着把鑰匙往桌上一撂,拉開抽屜掏出兩隻白瓷杯,“茶還是白水?涼的,熱的?自己先進去吧,還等我抱你進去嗎?”

    我於是提着箱子往裏屋走,也不給他答案,直接關上了門。

    我聽邊野在外頭“哎”了一聲,我沒理他,過了會兒他也沒來敲門。門外沒了動靜。

    今晚的一切依舊曆歷在目,黑暗中我凝視着牀頭夜光的鬧鐘,寂靜裏只有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心臟漸漸復甦,遲來的感官,四面八方巨大的情緒如潮水頃刻間涌入我的身體,讓我本能地一陣窒息的疼。在反應過來之前我已蜷住身體,瞪大眼睛,凝視着黑暗中隨便一點,大口大口的呼吸,試圖讓自己緩過來。

    我拼命剋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不去有任何的畫面,但是控制不住,身體像脫離了掌控。我轉而試圖用入睡的方式來逃避,但發現也無法入睡。

    我腦子裏全是王釗。

    三年來,第一次認識他時他轉身對我笑,後來曖昧時他的舉手投足,再後來在一起時的情真意切,再到後來平淡後的柴米油鹽。我才發現許多細節我以爲我不記得,在這倒帶一樣的回放中,卻連他衣服上每個褶子,晨早起牀翹起的幾綹頭髮,都能清晰地倒映出來。

    我捱了一身冷汗,求生不得,求死無能。天堂無路,地獄無門,求求誰帶走我,別空留在這人間。

    我真的受不了,我真的好想有個人,能救救我。

    等到天青色發白,光從百葉窗中透出時,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夜這麼長,但也這麼短。百葉窗將白光分割成無數條光線,剖入房間裏,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浮動,像塵埃,像某些逝去而不可再回溯的東西。

    淚水衝出眼眶,我終於抱緊懷裏的枕頭,大聲地哭出聲。

    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渾渾噩噩睡過去的。但我記得我做了很多次亂七八糟的夢,而且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記得夢裏的所有內容。

    那些夢裏,基本都和王釗有關。

    我夢到有一次我和王釗去杭州,剛好碰上大雨。天色昏暗,路上無人,我們把車開到西湖邊後,雨刷器就壞了。我們被困在車上,外面是滂沱的大於,模糊不清地包裹了一些,隔絕了我們和外面的世界。當時我和王釗就坐在車裏接吻,聽着來自電臺的廣播,還有空氣中清新的水汽。那是一場浪漫的劫難,似乎那時候所有的劫難,只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就總是能化成一段獨特的經歷。而不是——

    雨幕中有人敲了敲車窗,雨水開始更瘋狂地衝刷車身,所有的玻璃上都被覆蓋着層層水紋,因此車窗外的人我只能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我回過頭,王釗坐在駕駛座上,我卻不知爲何看不清他的面孔。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看清,卻發現他的五官,他的身體都變得越來越模糊。

    與此同時,外面雨幕中的身影則越來越清晰。我認得出他是誰,那是另一個王釗。五年後的王釗。他身上穿的衣服,和那天我們吵架時穿的一樣。

    我搖下車窗,聽到他說:“該走了。”

    見我沒有反應,他不耐煩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開始變冷:“林月,你有完沒完?我說該走了你聽不懂嗎?自己不走等着我攆你走呢是吧?”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拉開車門,把我從副駕駛裏揪出來,傾盆的大雨一下子淋溼我的身,模糊我的視線。我邊哭邊掙扎,邊打他,可是無濟於事,我看到他拉開車門,上車。我拼命想看一眼副駕駛的另一個“王釗”,卻依舊看不清他的臉,他已經模糊得不成樣子。就這樣,車子啓動,他帶着“王釗”,逐漸駛離我的視線範圍。夢裏我似乎拼命掙扎,拼命追着喊。喊得是什麼我記不清楚了,因爲後來我真的哭了。

    我把自己給哭醒了。

    醒過來後,我看到邊野坐在牀邊,有點擔心地看着我:“喝點水。”

    我麻木地握住水杯,杯是溫熱的,但並不滾燙,看來他坐在這兒也有一小段時間。

    我對他道謝,聲音喑啞得不像話。

    我邊喝水,邊接過他遞上來的冰袋,一邊從杯沿上頭瞄他。我發現他換了身衣服,但我剛纔沒有聽到動靜。加上我凌晨哭的時候,外面並沒有動靜,所以我懷疑,他昨晚應該去了別的什麼地方,然後剛在我睡着時回來。

    我不知邊野是不是回了趟公寓。

    喝過水,敷着冰,好一會兒沉默。似乎給了我點緩衝的時間,邊野又問:“想談談嗎?”

    我木然地搖搖頭。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他又問。

    我還是不說話。

    “你和王釗的事,如果願意,我可以當個不錯的聽故事的人。”

    “我餓了。”我打斷他。

    邊野抿了抿脣:“行,去喫飯,我掏錢。但你必須穿衣跟我一起下去,不能再窩着了。你知道幾點了嗎,都快下午四點了。”

    我起身,然後茫然地在地上攤開的行李箱面前蹲下,發了會兒呆。可能邊野實在看不下去了,提起我一通拾掇,我就跟被他打包的一份快遞似的,在邊野的簡單粗暴下,十分鐘後下了樓。

    昨天晚上手機沒電,我也一直沒有充。這會兒我連按了好幾下,手機都顯示是黑屏,完全沒有反應。

    邊野帶我在附近的麪館吃麪,他埋頭呼嚕不說話,但顯然看到我的動作,於是不動聲色地給我開了瓶橘子汽水。

    緊接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響了。

    邊野調的是靜音,因此在第一次震動時他就眼疾手快給按掉了,後來電話又來了兩次,邊野都想也不想就按掉了。可是那邊打電話的人依舊鍥而不捨,手機接連地想起來。我看出邊野是有點煩了,打算拿起手機調個飛行。在他端起屏幕的一瞬間,我還是看到了來電顯示:王釗。

    “把手機給我。”我對邊野伸出手,平靜地說。

    “你先喫完飯。”他也平靜地說。

    “給我。”

    邊野猶豫了一下,最終把不斷震動的手機交給我。我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氣,把筷子和碗一推,握着她的手機走到餐廳門外接起——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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