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鳳娘和顏真卿是引子。

    或者說是拉開這場大戲的揭幕員。

    要如何問他們,李瑁已經在心中想過了無數遍。

    不必問出太多實質性的東西,只要能把案子引導到自己想要的那條路上就去。

    好處在於,自己幾乎站在上帝視角。

    難點在於,如何把握好這個度,不要牽扯到不該牽扯的人。

    等待的時間並不太長,柳鳳娘和顏真卿上堂時的鎮定自若,也讓姚元從等人吃了一驚。

    顏真卿也就罷了,雖然品秩不高,好歹也是個官兒。

    但柳鳳娘就有些奇怪了。

    一個鄉下丫頭,上了公堂,堂上坐了一個王爺,五個大官,她居然一點兒都不露怯,實屬罕見。

    李瑁倒是鬆了一口氣。

    之前還想着萬一柳鳳娘被嚇着了,忘了自己的吩咐,胡亂說些不該說的話,應該如何應對。

    現在看來,想是不必了。

    按原計劃問就是。

    爲了讓柳鳳娘進一步適應大理寺公堂的氣氛,李瑁決定先問顏真卿,也好給柳鳳娘打個樣兒。

    便又是一拍驚堂木,沉聲問道:“堂下何人?”

    顏真卿拱了拱手:“監察御史顏真卿。”

    “可知爲何被下獄?”

    顏真卿默默一數,七個字,單數,當下便微微一笑:“卻是不知。”

    “好!”李瑁突然擡高音量,“本王來告訴你爲什麼!”

    “你身爲監察御史,不思盡忠職守,報效朝廷,反而與人勾連,意圖誣陷當朝宰相,皇室後宮,你可知罪否?”

    姚元從等人楞了一下,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裏怪。

    顏真卿卻是心領神會,壽王殿下非要在“你可知罪”後面加個“否”字,乃是爲了湊成單數:“下官冤枉,絕無此事!”

    “冤枉?好,我再問你,琦玉莊一案,你可曾查過了?”

    六個字,雙數,顏真卿試探着答了一句:“查過。”

    “當真確有其事?”

    見李瑁面色如常,繼續提問,顏真卿立時明白自己沒有會錯意,只需數清最後一句問題的字數即可:“確有其事!”

    “何以見得?”

    “其一,狀告琦玉莊的苦主,與涉案之人並無關聯,其二,事發之後,下官曾暗訪琦玉莊,但那莊子卻已人去樓空,分明便是畏罪潛逃,其三,有大量五石散爲證!”

    李瑁非常滿意,趁着姚元從等人不注意,悄悄給顏真卿使了個眼神。

    顏真卿立時大受鼓舞。

    又聽李瑁問道:“苦主何時相告?”

    “七日之前。”

    “七日之前相告,你卻是三日前方纔將此案道出,可是爲了做手腳?”

    “自然不是!”

    “爲何如此?”

    “只因事涉當朝宰相,陛下寵妃,不敢妄動。”

    “好,算你說得過去……我再問你,長安城街市之上流傳甚廣的那些流言蜚語,可是出自你的手筆?”

    顏真卿就是一愣,怎麼是八個字?

    這真的能承認麼?

    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一咬牙:“不錯,確實是出自下官手筆。”

    李瑁立時在心頭給顏真卿大大的點了一個贊,果然不愧是敢跟安祿山、史思明正面硬剛之人,有膽色!

    當下便是猛的一拍驚堂木:“大膽!難道你是想攜民心以迫上意,是麼?”

    顏真卿這會兒也是被帶得入了戲:“不錯,下官正是想讓陛下知道民心所向,衆怒難違!”

    “哼哼,你倒是老實!”李瑁冷笑兩聲,才又繼續問道,“如此說來,派人在西市刺殺本王,前往相府擄走女眷,也是你指使的了?”

    還好是七個字,這要是多一個少一個,自己這條小命怕就是要交代了。

    顏真卿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此事下官毫不知情!”

    “嗯,倒也是,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怕也沒那個本事能做到如此地步……姚寺卿,本王以爲,此事背後定然還有他人,你覺得呢?”

    姚元從連忙點頭答道:“殿下所言極是,要從宰相府擄人,還要在西市刺殺殿下,恐怕非一般人能爲。”

    李瑁便點了點頭:“那姚寺卿覺得這顏真卿會不會跟那人乃是一黨?”

    姚元從思索片刻:“殿下以爲呢?”

    “製造流言污衊母妃,說起來已是死罪,他對此事都已供認不諱……不過也有可能是爲了保住那背後之人,我們不如先審一審那個柳鳳娘?”

    先是暗示自己覺得顏真卿與此事無關,接着又把話鋒轉了回來。

    姚元從這等在官場打滾多年的人豈能猜不到李瑁的意圖?

    壽王殿下這是早已有了方向,審問顏真卿和柳鳳娘只是走個過場,真正要對付的人,那還在後頭呢。

    今天這場審訊,自己大可一句話也不用說了,找準時機拍拍馬屁也就是了。

    明白了這一點,姚元從便是一拱手:“殿下做主便是。”

    “好!”

    李瑁說着便又拍了拍驚堂木,這一次,卻是比前幾次輕了許多,說到底還是怕嚇着柳鳳娘。

    “你可是叫做柳鳳娘?”

    “是!”

    “那狀紙是你寫的嗎?”

    “不是!”

    “是別人替你寫的?”

    “是。”

    “那人長得很帥麼?”

    柳鳳娘想都沒想就答了一聲:“是!”

    “那人可是叫做李嗣莊?”

    “是。”

    林正陽、湯英等人便是微微一笑,還以爲這小姑娘膽子大得出奇,現在看來,還是被嚇得不輕,這就把李嗣莊給招出來了。

    姚元從心頭也是嘖嘖稱奇,隨隨便便幾個問題,就把幕後之人給揪出來了!

    但李瑁還在繼續發問。

    “你見過王維,是也不是?”

    “不是!”

    “你之前就認識顏真卿顏御史,是也不是?”

    “不是。”

    “那狀紙上說,你是被琦玉莊的人擄到莊中,你還有一個妹妹別他們折磨致死,是不是?”

    “是!”

    “救你出來那人,就是李嗣莊?”

    “是!”

    “…………”

    李瑁和柳鳳娘一問一答,漸漸地就將整件事勾勒了出來。

    柳鳳娘姐妹二人被擄進琦玉莊,妹妹被虐待致死,原本她也難道厄運。

    卻不料寧王次子李嗣莊無意中闖入琦玉莊,因激憤難平,將她和其他一些受困少女救了出來,又寫下狀紙,讓她尋人告狀。

    她也不知該去尋誰,便在長安城內隨便攔車,這一攔便攔到了顏真卿頭上。

    顏真卿便將她收留在了府中,既想爲被琦玉莊所害的苦主討回一個公道,又想讓陛下知道有人在用五石散害人。

    但此案又牽扯甚廣,那琦玉莊是建在壽王的地上的,狀紙上也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琦玉莊主事之人乃是當朝宰相李林甫的大管家。

    顏真卿想要去找李嗣莊問個清楚明白,卻又找不到人了。

    無奈之下,左思右想,便想出個將琦玉莊一案的案情添油加醋的在長安城內散播開來的法子,想要藉着洶涌的民意迫使當今陛下嚴查此案。

    到得這裏,對柳鳳娘和顏真卿的審訊便告一段落。

    而且收穫頗豐!

    姚元從、林正陽等人就跟看神仙似的看着李瑁。

    壽王殿下這也太厲害了吧,如此輕鬆就將事情脈絡理得清清楚楚。

    李瑁對這場審訊也是十分滿意:“把他們兩人帶回監牢,嚴加看管,沒有本王准許,誰也不許見!”

    待得顏真卿、柳鳳娘被帶下堂去。

    李瑁才又問道:“姚寺卿,今日到此爲止,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研究研究案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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