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楞了一下。
盛怒之下的那一掌，確實沒有半分留力。
中了那樣的一掌，絕無幸理。
瑁兒，應該是死了吧？
剎那之間，李隆基忽然有些恍惚。
隨後，蘇曼莎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那便連我也一起殺了吧，都殺了吧，一個都不要留，那樣，你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孤家寡人！
李隆基便是一愣，隨後突然便瞪大了雙眼，擡手指向蘇曼莎：“你……你……”
蘇曼莎又是冷冷一笑：“覺得很奇怪麼？母親死時，我的眼睛也是這般變了色，我不止眼睛能變色，我身上的祕密還多得很，但是，你都不會知道了，因爲，你殺了他！”
但李隆基的眼神卻是飄向了她的身後。
蘇曼莎微微一愣，耳邊就響起了那個熟悉的聲音：“是麼，不知道師兄有沒有那個榮幸，得知你所有的祕密？”
那一刻，她竟不敢轉身去看一眼。
她害怕一個轉身，就發現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
直到一隻厚實的手掌搭在了她的肩上，溫暖的感覺自肩頭傳來，她方纔驚喜萬分的扭過頭去……
重新站起來的李瑁，嘴角還殘留着幾絲血跡，眼神之中卻煥發着無限的生機。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唯一還能記起的，便是在李隆基一掌擊在自己胸前的那一瞬，四肢百骸中同時生出了無數股涓涓細流，又迅疾的匯聚在了心脈之處。
便似一面水盾，擋在了李隆基掌心吐出的巨力之前。
若非如此，現在的自己，應該已經五臟俱裂而死了吧？
但那一掌實在是威力太甚。
命雖然保住了，但還是讓他短暫的陷入了昏厥。
那些細流從而來，又爲何會自發匯聚擋住這致命一擊。
李瑁不得而知，但他覺得，這一定跟李白有關。
誰知道他有沒有趁自己睡着的時候偷偷給自己送了一份大禮，一份在關鍵時刻，能保自己一命的絕世大禮。
除了李白，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解釋。
但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既然選擇了再次站起來，那擺在眼前的問題，就還是需要有個結果。
李瑁輕輕的拍了拍蘇曼莎的肩膀，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復又看向李隆基，扯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父皇，你看，我又站起來了，要不然，再來一掌？”
但李隆基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纔那一掌之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李瑁到底是死而復生，還是生生抗住了那一掌？
他竟完全不能確定。
但到得此時，有一件事，卻是可以確定的。
他的那位師傅，必然是一位神通廣大的仙人。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他在捱了自己那一掌之後，還能再站起來。
而且看上去似乎並無大礙！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李瑁先前所說的一切，沒有半個字是在危言聳聽。
意味着推背圖上的那些古篆，真的在警示自己，天欲滅唐！
而這個目無尊卑、膽大妄爲的逆子，便是那逆天改命，延續大唐社稷的關鍵之人！
在那一掌之後，李隆基心頭的氣也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衡量和取捨。
而在認定了這一點之後，孰輕孰重，如何取捨，已經沒有懸念。
現在欠缺的，只是一個臺階。
但李瑁顯然不打算給自己這個臺階。
李隆基又一次皺起了眉頭。
李瑁卻是突然踏前一步：“父皇，逆子就在你的眼前，一掌沒劈死，再來一掌便是，有什麼好猶豫的？”
竟如此咄咄逼人！
李隆基的眉頭便又皺得更緊了些，甚至不自知的退了一步。
便是這一步之後，李瑁笑了：“父皇，你可知我方纔被你一掌打死之時，心裏想的是什麼？”
一掌打死！
這麼說，他竟是死而復生？
大驚之下，李隆基眉頭再皺：“你想的是什麼？”
“我在想，父皇今後見了列祖列宗，該如何向他們解釋今日之事？”
“我在想，父皇見到社稷斷絕，宗廟不存，又是否會後悔今日打了我這逆子一掌。”
“我還在想，父皇既然已經知道天欲滅唐，我死之後，又打算如何去逆天改命！”
“呵呵，你看，我這逆子臨死之時想的都是這些，也算是對得起我這一身李氏血脈了吧？”
嘴裏說着話，腳下又往前邁了一步：“來，再來一掌，這一次，逆子應該是不會再活過來了。”
李隆基竟然又退了一步！
李瑁便笑得更開心了，他知道，李隆基害怕了！
不管是因爲自己的“死而復生”，還是因爲那“天欲滅唐”的預言，總而言之，他害怕了。
怕了就好，怕了就得乖乖的回到談判桌前。
回到了談判桌前，就別想再讓我有任何退步，母妃我要帶走，環兒我要帶走，嫣兒我要帶走，蘇曼莎，我更要帶走！
我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挾制我的手段。
而你，也只能選擇無條件的相信我。
否則的話……你打死我好了！
來到這裏之後，這是李瑁第一次覺得如此暢快。
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座大山，竟是被李隆基這一掌打的粉身碎骨，蕩然無存。
放肆的笑聲，傳到了涼亭之外。
天魁扭頭看了過來，眼神中立刻充滿了不解和疑惑。
但下一刻，他便又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就如他來時一般。
孟吉愣愣的看着涼亭中狂笑不止的李瑁和明顯窘迫不堪的李隆基，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武惠妃更是丈二的金剛摸不着頭腦，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瑁兒勝了！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勝的，但他就是勝了，勝了他的父親，勝了當今皇帝！
他已足夠強大！
這，纔是最重要的！
許久之後，李隆基終於冷冷的哼了一聲：“你笑夠了麼？”
李瑁便止住了笑：“發自內心的喜悅，唯有以此聊表，若是惹得父皇不快，還請多多見諒！”
他的語氣已經完全變了！
沒有半分兒子對父親，臣下對君上該有的恭謹和敬畏，倒更像是擂臺上的對手，亦或是，牌桌上的賭徒！
但李隆基卻是再也提不起自己君臨天下的威勢。
先前那一掌，已經讓他喪失了所有的籌碼。
他甚至有些後悔拍出那一掌。
現在他已經不指望李瑁還會怕什麼了。
“說吧，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李隆基的語氣冰冷而生硬，但在李瑁聽來，已經滿是無奈和妥協。
微微一拜之後，李瑁再次高高的昂起頭顱：“我想要的，無非就是天下太平，家人安康，父皇，可允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