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金秋,剛剛收完了田裏的稻穀。

    百姓們又忙着開始播撒新的種子。

    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

    這乃是武侯諸葛的原話。

    說的便是益州平原土地肥沃,河渠縱橫,天災亦是不多。

    再加上有都江堰這樣舉世聞名的水力工程,自秦漢以降,這裏便是豐產之地。

    除了糧食種植,蜀繡、蜀錦、藤藝、竹器、漆器等等手工藝品的發展也是十分迅速,到得此時,早已行銷各地,聞名遐邇。

    但是李瑁一路走來,卻並沒有看到百姓的臉上有多少笑意。

    這還是在益州城外,若是其他地方,只怕日子會過得更苦。

    坐擁沃土,辛勤勞動,但大部分的成果卻都被士紳豪強、貪官污吏所掠。

    這擱誰心裏也不會舒服。

    但這些百姓又能怎麼樣呢?

    他們只是百姓而已,手中無權,背後無勢,就連身家性命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一句話就能拿走的事兒,能活着,就很好了。

    只要還能活下去,他們便不會反抗,也不敢反抗。

    這是千百年來形成的習慣。

    但同樣是這一批人,卻又有着“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的大名。

    但凡天下大亂,益州必出割據。

    誠然有着蜀地易守難攻,四面天險和蜀民民風彪悍,尚武好戰的原因。

    但更多的,或許還是因爲實在是被壓榨得太厲害了吧?

    但真正從益州走出去,最終問鼎天下的,也就只有高祖劉邦一人而已。

    究其原因,還是因爲四面天塹,道路艱險。

    守住容易,但要攻出去,卻是千難萬難。

    還真是成也地勢,敗也地勢……

    李瑁之前之所以會選擇劍南作爲根據地,無非是因爲自己本來就領着劍南節度使和益州大都督的官銜。

    但真正來到了這片土地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一個多麼正確的選擇。

    都不用提物產豐富,光是進來難,出去更難這一點,便足以打消掉李隆基大部分的顧慮。

    如果自己一開始要的就是隴西道、河南道又或朔方郡那樣的地方,怕是根本就沒有機會離開長安。

    到了這裏之後,又發現這裏的百姓根本就不像自己想象之中那樣富足康樂。

    與之相反,他們心中的怨氣,只怕是比其大唐其餘各道還要大上許多。

    這就給了自己極大的發揮空間。

    李瑁的思緒越飛越遠,目光也一直在大片大片的田地上流連梭巡。

    正自遐思今後該如何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盡情發揮,耳邊忽然便響起一聲爆喝。

    “好狗不擋道,給老子滾開!”

    爆喝響起的同時,馬鞭也狠狠的抽了下來。

    李瑁眉頭一皺,身形一閃,堪堪避過疾馳而過的駿馬。

    騎馬的一身戎裝,明顯是個將官,從李瑁身邊掠過之後,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裏依舊罵罵咧咧的沒完。

    跑了一陣,忽然便將馬勒住,然後又轉了回來。

    正在田間勞作的百姓紛紛直起身看了過來。

    眼見那將官打着馬走向李瑁,忽然便有個小女孩兒奶聲奶氣的喊道:“你還不快跑!”

    李瑁便是一愣,回頭看去,便見那小女孩兒不過七八歲大小,卻已經在田間幫着爹孃幹活兒。

    面黃肌瘦,明顯有些營養不良。

    李瑁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爲何要跑?”

    小女孩又要說話,卻被身邊的大人一把捂住了嘴,然後又向李瑁投來眼色,還是示意他快跑。

    看來多半是跟那個將官有關係了!

    李白、元方和那八個梅花內衛都已經撒出去辦事了,李瑁現在是孤身一人,但面對一個地方將官,他倒也不怎麼害怕。

    連張暐那樣的高手就過過招了,還會怕一個地方上的將官?

    不過從這些百姓的反應也可以看出,這益州的兵,怕是跟益州的官一樣,大部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果不其然,那將官騎着馬轉回李瑁身邊,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便是一聲冷哼。

    然後就看向了先前說話的那個小女孩:“女娃子,你很喜歡管閒事嘛?”

    女孩兒的爹孃立時面色慘白,忙不迭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小娃兒不懂事!”

    那將官又是兩聲冷笑:“讓她過來,讓我好生看看!”

    女孩兒的爹孃哪裏敢把孩子往他面前送?

    不過躊躇片刻,那將官便又大聲喝道:“沒聽到老子說話麼?讓她過來!如若不然,我便把你們全家老小當做亂匪,就地格殺!”

    老實巴交的農戶哪裏經得住這樣的嚇唬?

    便見那當爹的站起身來,牽着女兒的手便要往將官身前走。

    將官又喝了一聲:“讓她自己一個人過來!”

    當爹的身子便是一震,咬牙攥拳,完全便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但那女孩兒卻是膽子不小,從他爹手中掙脫出來,怯生生的一步步走上前來。

    李瑁眉頭便是一皺:“你想做什麼?”

    將官扭頭斜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道冷笑:“讓你知道,也讓他們記住,這裏誰說了算。”

    李瑁眉頭再皺:“我不欲多事,你想怎麼樣,不妨直說。”

    將官又冷笑兩聲:“瞧你這樣子便不像什麼好人,背上還揹着刀……近日有賊匪作亂,說不定你便是其中之一!”

    李瑁聞言,心頭便是一驚。

    這傢伙莫非會看相?

    大驚之下,已是準備動手,卻發現這將官嘴裏說着自己的刀,但一雙賊眼卻不停的往自己腰間瞄。

    他便也往自己腰間看了一眼。

    便是這一眼,恍然大悟!

    鬧了半天,是看上自己佩的這塊玉了。

    這狗東西眼光到是不錯!

    李瑁便笑了笑:“軍爺是想我這塊玉吧?好說好說……我看軍爺似乎有急事在身,不妨這就取了玉,速速離去,何必再次耽延?”

    將官也笑了笑:“不急,這小女娃不懂規矩,老子得教一教她!”

    說完這話,忽然便揚起馬鞭,狠狠的朝着已經走到馬前的小女孩兒抽了下去。

    他這一馬鞭又快又疾,明顯是全力施爲,抽在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娃身上,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不遠處,女娃的娘一聲驚呼,女娃的爹一個箭步便衝了過來。

    但隔着好幾丈遠,又如何來得及護住女兒?

    情急之下,步伐不穩,腳底拌蒜,一個跟頭就狠狠栽倒下去。

    便聽得“啪”一聲脆響!

    農家漢子絕望的擡起頭來,便驚訝的發現那將官的馬鞭,並未抽在自家女兒的身上。

    卻是那個有些清瘦的少年握住了凌空而下的馬鞭。

    猩紅的鮮血自掌間滑落。

    少年卻是神經依舊,彷彿完全感覺不到痛楚一般。

    那將官怒了,大聲罵道:“好你個賊匪,竟敢攔我,我看你是找死!”

    說着便要再揚馬鞭,卻發現這少年力道極大,鞭子根本抽不回來。

    他眉頭一皺,便要拔刀。

    與此同時,李瑁冷冷一笑:“我本不欲多事,奈何你要作死。”

    說話間,忽然猛的發力一扯,竟將那將官扯得坐立不住,從馬背上生生摔了下來。

    緊接着,左手拎起小女娃,往已經跑到近前的他爹手裏一扔,右手握住背後的刀柄,順勢便是一拔。

    “既然不想活,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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