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從羣演到巨星 >第五十七章 父親的日記(一)
    十一月七號,陰,大風。

    下崗的事情終於確定了,年底前,大部份職工都要辦理下崗手續。

    其實這並不意外,下崗轟轟烈烈的已經好幾年了,我單位算是遲的,老廠長想盡力維持這個家,但有些東西非人力可爲。

    只是接下來要幹什麼呢,平常也有想過,也有雄心壯志,可真到臨了,還是有一種天塌了一角的感覺。

    今天風很大,地上的落葉吹得亂飛,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路邊,有個老阿婆在賣芙蓉糕,這東西太甜,還粘牙,我不太喜歡喫,但阿春喜歡喫,自從安子出生後,阿春就很嗜甜。

    買了一斤,希望阿春高興一點。

    自安子出生後這兩年,阿春的脾氣就一直不太好,單位的女會計說,可能有點產後抑鬱,我便多和着她,但有些東西和着也無用,周圍的環境譟動而不安,阿春單位那邊似乎效益也不好,也不知能挺多久。阿春更難靜心,心緒就更加煩燥。

    阿春已經不止一次要求讓爸出面,走走門路,送送禮,看能不能趁下崗前給我調個單位,環衛所也成。

    可我這年紀輕輕的去掃大街,我不甘心,這裏我沒有任何看不起環衛工人的意思。

    而且爸性格倔,什麼時候跟人低聲下氣過,另外,爸也不過是一個食品廠的師傅,他也沒那面子。

    但阿春總是吼,沒努力過怎麼知道。爲這個,阿春跟我吵了不下十次了。

    今天下崗通知拿回家,阿春肯定又要跟我吵。

    我,有點怕回家。

    ……

    十一月八日,小雨。

    昨夜一夜未睡,阿春也哭了一夜。

    未來是茫然的,心裏空落落的。

    但總要想法子不是。

    ……

    十二月二十六日,小雪。

    下崗手序辦完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一個無業遊民,有一種茫然的感覺,對未來不確定,但不得不繼續向前。

    也許是事成定局,阿春這一個多月來倒不太跟我吵了,我們也商量着接下來的路怎麼走。

    我其實有一點打算的,阿春他們針織廠有生產被套被單這些東西,我打算批發一點背個包去徽州那邊賣,有人在那邊做這個,講收益還可以。也可以用糧票換,這邊有人專門收糧票的。

    阿春講,這不是長久之計。

    我講,先弄點錢,再看看找點小本生意做做,人還能讓尿憋死?

    阿春這一個月來第一次笑了。

    我做事突然有了動力。

    ……

    十二月二十八,晴。

    周圍的氣氛很不好,因爲大多朋友都是同事,所以周圍的氣氛都籠罩在下崗的陰鬱之中,我不想受這種氣氛的影響,我決定馬上行動,當天就跑到阿春的單位裏,批發了一些被單被罩等……

    阿春的單位也在談論下崗的事情,但阿春單位不是全員下崗,而是跟據績效裁員一部份。

    這兩年因爲安子的出生,工作上的事情阿春有些不能盡力,單位的領導對阿春印象不好,若要裁撤,阿春很可能是第一批。

    難怪阿春性子越來越燥。

    我必須儘快做出一點成績,讓阿春看看,她才能安心。

    ……

    十二月三十日,小雨。

    我揹着一個大大的包,坐上通往徽州的汽車。但好事總是多磨。

    開局不順,汽車在昱嶺關遇冰雪,不能走了。

    徽州這邊的昱嶺關,山高路險,九曲十八彎,一遇冰雪,必然阻路。

    這天晚上,我們一車人就窩在昱嶺關的一家小飯店裏烤火。免不得要點小酒,天南地北的侃起來。

    說的最多的就是海南大開發的事情。

    車裏有一個是在海南做貿易公司的,叫李天佑,聽他的口氣,生意做的很廣,大的從鋼材,乳膠,小的到女人扎頭髮的頭繩和髮卡,無所不包。

    “當然,要說到賺錢,那肯定是前些年的房地產,北京那邊一夥人,去了海南沒多久,就賺了一百萬,那時候十萬人才下海南,鬧的轟轟烈烈,可誰能想到了,潮水退去,一地雞毛。”

    這句話是李天佑講的,我深以爲然。

    九三年,中央發佈《關於當前經濟情況和加強宏觀調控意見》的文件,銀根全面收縮,海南房產的擊鼓傳花就傳不下去了,海南房產崩盤,留下600多棟‘爛尾樓’。

    那場景,想想也可怕,但不知爲什麼我卻有些神往。

    李天佑又繼續講:“不過,雖然講潮水退去,一地雞毛,但不等於雞毛就不值錢,許多琛城和香港的老闆在那邊炒房地產,虧了不少要回本,那就大量走貨,不拘電器還是日用器,彩電、電腦,掃描儀、VCD機、電飯鍋、電子錶、計算器、服裝、皮包、皮帶等,全是較市價低的,倒是可以淘一淘。我有路子,你們哪個要是想要貨可以聯繫我。”

    李天佑說完給大家發了一圈名片,我也得了一張。

    這一個晚上,我似乎已經找到未來的方向。

    ……

    二月一號,小年,晴。

    我終於踏進了家門,過去一個月,我往徽州跑了三趟,被單被套這些東西在縣城裏不太好賣,但鄉鎮生意挺好,三趟除去開銷,我賺了大幾千塊錢。

    但徽州的市場也飽合了,畢竟不是我一個人往那邊賣這些,最後一趟已經有些賣不動了。

    還是要另想辦法,昱嶺關那個晚上的一些想法再一次跑進我的腦海,我想去海南看看。

    阿春不同意,她講海南那邊有些亂。

    但這個念頭一但進入我的腦海,就似乎生了根,再也拔不掉了。

    這天晚,我跟阿春又發生了爭執。雖然馬上和好,但不是因爲互相涼解,而是因爲雙方都有些疲累了。

    ……

    二月七號,過年,小雨。

    這個年過很平淡,也很鬱氣,雖然拜年的時候,仍然拱手道:“恭喜發財。”

    但財在哪裏?路在何方?都不曉得。

    我已經決定去海南了,不去看看那片天,那片地,我心終不能靜下來。

    ……

    顧長安看到這裏頓了一下,這一頁下面有紅筆備註。

    仍然是父親的筆跡。

    ……

    多年後,再看這裏,覺得當時一定是魔怔了,怎麼就那麼認死理呢?

    但這些年也琢磨出一些東西,當時海南對我來說也許是一個符號,大浪潮中的一個符號,他代表着我逐浪之心。

    等到中年不惑時,才明白那是青年之勇最後的尾巴……

    最後一事無成,後悔嗎?我問自己。

    談不上後悔,但有遺憾,或許這就是命運註定的人生軌跡吧。

    有些人,相攜走了一程,到了該散的時候了。

    有些人到了該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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