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桃林數裏,綿延不絕。
曾是白國孝慈太后生前最喜愛的地方,孝慈太后雖已仙逝,但此後這靈巖寺也成了皇家常顧之地。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安林一襲素白的衣衫,眉眼輕柔,靜立其間。
此刻任誰從他身旁走過,也斷不會把這俊俏的郎君與那個惡貫滿盈的宦官聯繫在一起。
他手中輕握着一個圓潤的橘子,卻始終沒有剝開。
身後數裏桃林外,石階上緩緩踏過兩女一男,正是漫步入寺的喬秉淵與蘇九娘一行。
“今日來賞花拜佛的人真不少。”小青邊走邊嘰嘰喳喳地說着,彷彿剛纔經歷的一番早已忘卻。
桃林邊來回穿梭的少女,追逐打鬧,歡歌笑語,在春日中,與桃花之色相互映襯,極是曼妙。
與山下那恍然一夢的淒涼,截然兩道天。
受到感染,小青腳下的步子也輕快了不少,不多時就越過蘇九娘和喬秉淵跑到了前面。
望着眼前繁花似錦,蘇九孃的眼底卻依舊蘊着冰霜。
“若是有朝一日,要用國之覆滅去換百姓長久安樂,你換是不換?”
蘇九娘仰頭看着漫天桃花,話語極輕,像是十分隨意的一句話,但卻字字清晰。
喬秉淵矗在石階上,有一段時間沒有言語。
“百姓在,則國在。百姓若不再,留國又有何用。可換與不換,又豈是我能決定的。”
喬秉淵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但卻夾着些許悲壯。
他是深知白國境況的,但他真的無能爲力。
蘇九娘若無其事地拂過手中的綻綻花枝,看向喬秉淵的眸中卻染上了絲絲暖意。
“這寺外桃林中就有如此多的人,想必院內香火也十分鼎盛,我們上去看看吧。”
蘇九娘正欲與喬秉淵繼續前行,原本歡歌和樂的桃林之中卻突然傳來了一片驚呼。
“不好了,不好了,殺人了!”
早早跑進桃林的小青這時也慌不擇路地往外奔跑,一下子撞進了蘇九孃的懷裏。
小青今日裏受的打擊有點大,剛忘卻了前事,這會兒又遇見了殺人,面上的驚慌之色重的彷彿要溢出來。
“殺人?這皇家寺院之外,上巳節更是人流聚集,在這殺人,誰這麼會挑地方?”
蘇九孃的聲音還未歇,便聽到小青用瑟縮的聲音小聲道:“我遠看着,像...像安大監,但,又不太像...”
聽到此,喬秉淵話未多說,腳下踏着疾步,拉着蘇九娘一道快速往桃林深處跑去。
奔跑之中,蘇九娘雖緊跟其後,但目光卻仍舊冷漠不堪,唯有眼角餘光劃過兩人緊牽的雙手時,纔會有一絲暖色。
桃林中,此時飛花成雨,卻並不是什麼唯美景緻,而是那失了氣息渾身浴血的人,一次次被摔打在樹邊所震。
蘇九娘兩人到時,也只看到了一具落滿花瓣的屍體,以及一身白衣漸行漸遠的背影。
蘇九娘看着安林略有些黯然的背影,若有所思,但喬秉淵卻率先注意到了那被殺之人。
“雍王!”
撫去花瓣,喬秉淵深看着樹邊幾盡血色身姿奇異的屍體,眉峯深蹙。
此時周圍驚散的人羣又再次漸漸聚攏,許多知事的人聽到這個名字不禁低聲嘀咕了起來。
“雍王?那不是當今聖上那個不再參政的皇弟嗎?”
“是啊,這個雍王爺早在七年前就隱去了蹤跡,傳聞是遊山玩水逍遙快活去了,今日怎的被人在這靈巖寺外給殺了?”
“嗐,作孽呀!作了孽跑到哪都要還的。”一個年長一些的中年男子驟然嘆道。
“你瞎胡說什麼,別在個死人邊圍着,晦氣!趕緊走!”旁邊的肥胖婦人像是那男子的內眷,拽着中年男子的袖裾往人羣外拖去。
蘇九娘對白國朝堂的事並不是十分了解,但聽那男子言語,也不禁低頭多看了那屍體一眼。
這雍王死相極慘,面目覆血也就罷了,但看他這奇特的姿勢,想是全身骨骼早就盡碎了。
這安林平日裏就十分囂張,沒想到親手殺起人來,更是殘忍。
“這人,與安林有仇?”
蘇九娘雖平日裏見血許多,但實際卻非常討厭這股味道。她用巾帕輕掩着口鼻,試圖阻隔那濃重的血腥味,可顯然無濟於事。
長嘆一聲後,喬秉淵終於從屍體旁起身,面上卻也盡是疑色,“不清楚。”
“安林其人,無人知其來歷,亦查不到背景。但,他性情多變,無故殺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倒不一定與前塵有關。”
聽喬秉淵顯然也並不想再提往事,何況這些舊事,也與蘇九娘並無進益,蘇九娘沉了沉眸子,掩着口鼻的娟帕隨手扔給了喬秉淵。
“走吧,一會兒寺裏的人來處理便是,好好的上巳遊春,着實讓人沒了興致。”
說罷,蘇九娘狀似隨意地再次握住喬秉淵的手,脣角卻悄然上揚了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莫說是蘇九娘,今日所歷之事,也讓喬秉淵心情跌到了冰點,以至於一時之間也沒有察覺到兩人此時的緊握,只是茫然思索間,跟着蘇九孃的步伐往前走起。
此時周遭雖仍有人圍觀,卻也因那中年婦人的話,已散去了不少,寺院的僧人得了消息,終於趕了過來。
可人煙稀少的桃林深處,卻有一人執扇遙遙望着這一切,柔光中夾着灼灼火星。
“那男子就是她在白國嫁的人?”
“是,他是白國前英武將軍之子喬秉淵,曾在唐城大敗騰珂。”
宋十三側立躬身,言語間盡是恭謹,“聽聞,安林此次有意讓其再徵招搖山。”
執扇男子眸光鎖在桃林中漸漸遠去的兩個背影處,面上雖是溫柔不減,話語卻並不和煦。
“那就讓他,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