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殿中傳着悠揚的琴聲,灑在日漸熱烈的陽光中,彷彿音符都有了點點金色的形體。
安林身穿着一身暗紅色,遠遠看去,竟像是血染了衣衫一般。
只見他漫步穿過桃林,眉眼間的疲憊,在豐沛的桃葉安撫下,散的很淡。
“近幾日我不在,殿中可有事?”
安林外出,也並不是一件特別罕見的事。
青木殿的下人本就很少,餘下的幾個也早學會了惜言,不做他問。
此時聽安林問起殿內的事,門前的侍衛趕緊低了頭把這幾日的事一一述說,只是說到書雨公主的時候,卻突然停住了。
安林本是正往殿中走去,此時一聽侍衛卡頓,也不由停下了步子。
回首間,眉宇間微微皺起,“書雨如何?”
安林一向是息怒不行與色,那侍衛何曾見過安林這般模樣。
嚇得當即就跪在了地上,瑟縮顫抖道:“書雨公主去了二樓書房,這幾日都未曾下樓。”
二樓的書房,本就是安林作畫的地方,倒是沒有特別的規定不讓人進。
可書雨公主就像是一直刻意躲避這個地方似的,住在青木殿幾年,一直不沒有去過二樓。
此事青木殿的衆人都是知曉的,可也沒人故意提起。
這幾日書雨在二樓上一直不曾下樓,每每上去送飯,她也只是一味在彈琴。
這琴音在青木殿都飄了幾日了,也未曾停歇。
可安林最是寵愛書雨公主,只要是她願意呆的地方,沒人敢問也沒人敢攔。
可一連幾日不出,明顯是有蹊蹺。
安林眉間慢慢擰起,原本要往廳中走的步子,也驀地轉身往二樓走去。
隨着樓梯一階階踏上,書房中的琴音如同擦過耳邊一般,越來越清晰。
那琴音十分動聽,就像蟄伏的萬物悄然甦醒,又像紛紛桃花落滿大地。
臺階不長,安林很快就到了二樓門前。
眼前的書房依舊飄蕩着卷卷美人,與往常好像並無差異。
可安林的眼眸掃過桌案前的身影,眉眼卻皺的更緊了。
書雨公主此時雖然背對着安林,可她在青木殿住了數年,安林早已對她的瞭如指掌。
此時看在眼裏,她氣息未變,雖也穿着平日的衣服,身形卻又有哪裏有了些許的不一樣。
“公主。”
安林淡淡躬了躬身子,作了個揖。
書雨公主聽到後身子卻陡然震了一下,悠揚的琴音戛然而止。
“怎麼,平日裏若是聽到我的聲音,自然是要趕緊跑過來的,倒真是長大了,今日裏竟然能坐住。”
安林的話音對書雨一如既往地溫柔,可那柔弱的身姿這次卻連動都沒有動。
若是仔細看去,甚至還有一絲絲隱忍的顫抖。
安林笑了笑,又往前走去。
他走到書雨身後,默默轉到桌案前。
看着琴絃上滴滴鮮血,脣角有些抽搐。
從懷中拿出一方藏青色的帕子,擡手抓起書雨的雙手,緩緩擦了起來。
“安林。”書雨的聲音帶着些嘶啞,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
“你何必如此。”
安林面上原先帶着的笑意,驀地消失了個乾淨。
眼眸雖未擡起,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眼中驟然凝聚的冰冷。
“你是你,她是她。”
安林說罷,終於擡起頭,入眼的女孩仍舊有着書雨的模樣,可卻又在眼角眉梢帶着一絲不屬於她的英氣。
這窈窕身姿和眉眼,與牆上的美人圖已沒有了絲毫差別。
“怎麼會,你從來都是在我身上看她的影子,不是嗎?”
書雨含淚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有着一雙斜飛的劍眉,挺立的鼻,和鋒利的脣。
刀削斧廓的臉上帶着世人厭煩的喜怒無常。
可只有她知道,那些怒從來不曾出現在自己身上,並不是因爲她是書雨,只因爲她長的像他畫中的那個美人罷了。
他不曾怒她,也,不曾愛她。
安林擡眼看着面前的眉目如畫的女子,他曾在筆下無數次描繪這張記憶中的面容,只爲能沾染到她的蛛絲馬跡。
可如今這張臉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中卻沒有預想中的波瀾。
“時間太久了,我可能不記得了。”安林淡然一笑,手下依舊認認真真的給書雨公主擦着血肉模糊的指尖。
一滴清淚啪的一聲滴到了安林的手上,透明的液體劃過他的手背,滲進手中藏藍色的帕子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安林沒有擡頭看,反而嗤笑了一聲。
“所以,這就是你幫周清的條件?”
這話安林說的很平靜,抓在手中的手指卻因此驀然抖了一抖。
“不必害怕,我若是生氣,單憑你那幾句話,我是不會放了張笑庸的。”
書雨公主沒有說話,可滴到他手上的淚滴卻越來越多。
安林無法,只得停下手中的帕子,擡眼有些無奈的看向了書雨。
“我讓你嫁給張笑庸,你就該知道,在我心裏,你不是她,又何必這麼傻。”
換了一張臉面的書雨公主,面上帶着深深淺淺的淚痕,一看便知這幾日她不知哭了多少次。
可安林卻並沒有擡手去爲她擦,反而有些嘲笑的意味,“你是書雨,就算再變了容顏,也還是書雨啊。”
“安林,你...”
書雨公主已經哭了起來,可她看向安林的眼中,仍舊帶着點點希冀的光。
“公主以後可莫要再做傻事了。”
安林絲毫不爲所動的話語像是一記耳光,狠狠打在了書雨的心上,讓她再也沒有了支撐纔去的勇氣。
她在這書房中等了他幾日,本想告訴他,自己對他的心意。
只要他願意,只要他喜歡,自己可以捨棄原本的書雨,只做他心底的替身。
可他根本不在意,哪怕自己變化了容顏,他也根本不在意自己。
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安林那麼聰明,怎麼可能不懂她的心思?
她自以爲瞞天過海的與周清做了交易,其實早已在安林的掌控之中。
只有如今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費盡心思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看着書雨公主有幾分落魄的轉身跑開,安林握緊了手中的帕子,終於轉頭看向了牆上的美人圖。
那一幅幅畫卷,是他心底最深處的痛。
也是他最初來這皇宮的原因。。
可如今,昔人已不再,他已不是他。
就算容顏再現,又怎還是昔日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