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源起身下樓,如風一般跑來橋頭,他在不過一步之外站定,定定地看着阿音,輕輕舒出一口氣,氣息中,還有春茶的清苦味。

    “你,這些時日,可還好?”

    阿音笑道:“能喫能睡,高牀軟枕,自然好。”

    陸源卻皺起眉頭,“我同你說了,林茂行的事你不要管。”

    阿音輕輕摩挲着指尖,笑道:“那可如何是好?不若,我將他的頭顱縫回去,送與大公子再砍一回?”

    陸源猛地捏起她的手,含怒道:“莊明音!……”卻一瞥眼見到她手腕上未退的青痕,不由震驚,猛然鬆手,那幾乎瘦如枯枝的手便又垂了回去,“這是!”

    阿音將手攏回袖中。

    “這許久,你去了哪裏?我便尋不着你的消息。”他皺眉問道。

    阿音揮了揮小扇,又是笑道:“若是大公子能將我尋見,那陸老國公,豈不是也能將我輕易抓到?如今,我要躲的人,可是不少。”

    陸源有些頹然,他側身,看着一艘悠然過了橋洞的小舟,輕聲道:“你爲何總是……”似想到令他不快的事情,他語氣沉重地道:“阿音,阿音……我很後悔,今生今世,都會後悔。”

    阿音擡起眼,目光盈盈。

    陸源似要擡起手,卻又放下,他輕輕搖頭:“若是你還是你,該多好。”

    你還是你……阿音微微張了張嘴,終究,只是搖搖頭,微微停罷小扇,髮絲便輕輕貼回面龐,“便是高山長河都會轉移,何況本便是多變的人心。”

    陸源沉默無言。

    “阿音姐姐。”李芳諾緩步上橋,望着二人,怯怯喚了一聲。

    阿音對她笑了笑,“聽聞李先生擅古法烹茶,只是無緣得見,今日倒是一免心中遺憾了,那茶湯的香氣,我在此間已覺沁人心脾。”

    李芳諾有些赧顏,“只是獻醜,姐姐喜歡,不若也請來飲一杯。”

    阿音笑道:“不了,濃茶清苦,我卻不堪入口,只是葉公好龍罷了。”

    她聽着有些無措,“那、還有淡雅些……”

    阿音又笑着搖頭:“不必。”又對着陸源道:“今日我卻要去春渡橋的集市瞧熱鬧,就此別過,來日有緣……便不見了吧……”

    轉身將手遞給身後的侍女教她扶她下橋。

    陸源聽着她發間的步搖叮噹作響,盯着那裙上的紅蜻蜓在步履之間翩翩欲飛,動了動脣,卻始終不能出聲。

    她的長髮將及地,如瀑垂下,只是並不是十分有光澤,髮尾有些枯黃,那背影也愈加的羸弱,似一陣風來,便要吹去了。

    “來日有緣……便不見了吧……”

    “便不見了吧……”

    陸源心中猛然一陣抽痛。

    他幾步上前,攔在阿音面前,脫口而出:“阿音,我娶你罷!”

    阿音臉色霎時發白,怔怔地盯着陸源。

    數步之外的李芳諾亦是面色蒼白,她背過身,低頭抿脣。

    陸源看着阿音,見她半無言語,悲傷問道:“你忘了麼?”

    阿音也看着他,漸漸勾了勾脣,道:“大公子又說夢話了。”

    “阿音!”陸源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他緊緊皺眉,目中是無限複雜的神色,脣瓣微啓,……只是無言,終究,他放開阿音,“呵……我孟浪了……你當不曾聽見吧。”

    阿音低聲道:“告辭……”

    小轎便在數步之外,阿音坐回轎中,卻不再問去向。

    “不曾聽見……不曾聽見……”她喃喃重複。

    一低頭,玫瑰已經枯萎,花瓣自發間滑下,落在手心,幾瓣殷紅,暗沉一片——

    “呵呵……”她將頭靠在轎壁上,有些想笑。

    花瓣又從指間飄落。

    並不許久,小轎又停下了。

    一雙手打開轎門,門外站着是明曄,他一襲月白衣,淺藍如水,靜靜地看着她。

    阿音撐起身軀,看着明曄伸來的手,有些無力地將手搭上去。

    出了轎門,阿音四下看了看,卻是一處精巧雅緻的小院,小橋流水,皆十分玲瓏別緻,她扯起嘴脣笑了笑:“人多說狡兔三窟,趙王在這江寧城倒是頗多藏身之處。”

    明曄牽着她的手走在前,輕道:“累了麼?”

    阿音懶懶笑道:“自然累,看了那麼一出好戲,可是費些思量,趙王真是用心良苦了。”

    明曄牽她進了一間四面開闊的竹屋,其內不過陳設素瓶淺塌,窗上掛着蘆葦簾阻擋漸漸熾熱的陽光,屋外清泉環繞,微微流水聲,倒是有幾分野趣。

    阿音坐下,將手支着下巴看着趙王笑,“然後呢?你要同我說什麼呢?我猜猜,是你也要娶我呢?還是你覺得這把戲一點都不有趣了,想個好方法將我處置。”

    明曄沒有被她惹惱,只是對着侍女吩咐道:“端上來吧。”

    侍女應諾,片刻,去而又返,一盤盤小而精緻的點心端上來,還有一小碗的素粥放在阿音面前。

    阿音笑着搖搖頭,將筷子伸進粥中攪了攪,又沾了沾脣,嘆口氣道:“這斷頭飯倒是寒酸的很。”

    明曄舉箸,夾起一枚小點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道:“我記得你愛喫些甜點,這是慄粉做的,不知合不合口味。”

    阿音見他依舊面容如舊,失了幾分氣力,默默吃了幾口,便推碗起身,靠在窗邊看着流水緩過,默不作聲。

    明曄沉默幾息,道:“聽聞梁王有女,美麗溫柔,擅琴棋書畫,時年十八,陸明山正遣禮進京爲陸源求娶爲妻。”

    阿音依舊無聲。

    明曄便不再開口。

    阿音看着蘆葦簾透來的點點明光,忽覺有些刺眼,“這主意不錯,梁王是鄭昭的親哥哥,還有比他更可靠的岳父嗎?”

    明曄啓脣道:“陸源卻使人半路攔下了遣禮的媒人。”

    阿音道:“他想擺脫陸明山,梁王郡主卻是個助力,他不應攔下。”

    明曄便道:“宋振因糧草之事被御史彈劾,鄭昭卻斥御史‘無事生非,枉食俸祿,離間君臣,其心可誅’。”

    阿音道:“這斥責倒是着實有些可笑,不知道那倒黴的御史如何了?”

    明曄道:“被流放去了燕北。”

    阿音呵呵笑了幾聲:“他倒是好心,怕宋振弄死了御史,只是……紫金莊動的手腳,不知道鄭昭打不打算追究給宋振看了。”

    明曄搖頭:“紫金莊沒有留下什麼把柄,就算是有,鄭昭也會幫他們抹去的,他還需要紫金莊幫他看着宋振,如果陸源娶了梁王郡主,這便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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