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外驛,距離京都兩日路程。

    驛站內外,長滿了合歡樹,只是花未開,不知道那開花時節,卻是如何的粉霞如雲了。

    明曄站在窗口,近來,他總是這般沉思,無人敢近前。

    周利在門外吸了口氣,提聲道:“大王,是四君來的消息。”

    明曄收回落在合歡樹上的目光,道:“進來。”

    周利進門,奉上一封書信。

    明曄拆開,看完之後,面色發沉,“傳鳶子。”

    片刻,進門一名半張銀面具遮面的女子,這般炎熱的天氣,她周身卻似結滿冰霜般的冷然,她立在書案前,只是微微行了一禮,並不開口。

    明曄將信遞給她,鳶子看完了這信,剩下的半邊面容一瞬青白,“這不可能!”她驚詫地幾乎握不穩這張薄薄的信紙。

    “交趾產香木,十畝樹林,一年只收香木塵三兩罷了,價比黃金,常用作藥物,玉明洲儷人每年花朝節時用來祭祀花神助燃,半分香木塵可使得一星炭火燃上三日不息。月前,中州一帶數場雨,林木潮溼,然半兩香木塵便足夠放起那般大火,你說,這半兩的香木塵,又是從何而來?”明曄緩緩道。

    鳶子面如土色,嘴脣顫抖,道:“每年玉明洲的香木塵出入皆有數,少司命親自看管,絕不會流落在外。”

    明曄道:“孤自然信公羊君,只是除了少司命和圖蚺巫醫,還有誰會拿到手這香木塵呢?孤可不信宋振的人會有這本事在眉河來去而少司命會半點不知。”

    鳶子沉默,半晌之後,才道:“這些香木塵絕非玉明洲流出。”

    明曄輕笑,轉回身,眉目微垂地看着鳶子,那面容之中絕無一點溫度,“今年,巫醫獻上的百靈丹有多少呢?”

    百靈丹正是香木塵爲主料做的藥丸,可做男子牀笫之用,又有延年益壽病急保命之效,傳說服一粒,沉練丹氣,一日精進可比三年,正是珍貴無比,做成之後,皆獻上永極宮。

    鳶子一愣,繼而微微皺眉,“四匣,一匣三枚。”

    明曄將手指輕輕點着桌面,道:“那足夠將其中的香木塵還原出來放火了,你覺得呢?”他一笑,鳶子瞬間膽寒,她不笨,自然知道明曄的意思,百靈丹都在皇帝手中,除了皇帝,還有誰會把這種珍貴的藥拿來提煉出原來的成分呢?她也瞬間想到了很多事,這些事,已經令她心驚膽戰了。

    “半兩香木塵,燒光那一山樹林都足夠了,但是孤遇見的火勢卻大打了折扣,若非是自藥中還原而出,效力大減,只怕孤沒有命留着了。”明曄邊冷笑邊道。

    “想是……如此。”鳶子只得如此答道,她低着頭,不敢再去看明曄。

    明曄又道:“百靈丹製法皆是絕密,能將成藥又析出原本的藥材,你說除了製藥的巫醫,還有誰會?”

    鳶子已經驚懼不已,“除非有人知道巫醫製藥的手法步驟……”

    明曄一揮袖,看着她冷冷一笑,“又或者巫醫本人呢?”

    “不!絕非可能!”鳶子急忙道:“巫醫對大王忠心不已,若是巫醫,他可直接拿出未經炮製的香木塵,威力更大,爲何要這般大費周章地提煉這成藥。”

    明曄緩緩笑道:“你說得不錯,若是這香木塵從玉明洲來的,自然不會是從這藥中又重新提煉的,只怕這煉藥之人,還在京都,有人竟然知道如何提煉百靈丹,你不覺得此事,對於儷人來說,十分的需要查一查嗎?”

    鳶子深深地吸了口氣,對着明曄行了一禮,道:“此事事關我儷人祕辛,鳶子定然查探清楚,給大王交代。”

    看着鳶子離去,明曄面上的冷意越凝越深,鄭昭目前還不會殺他,他查了,那羣放火的人的確是宋振的人無疑,雖然百般掩飾,不過中州並非明州,宋振沒有那麼大的手腕能夠完全掩蓋蹤跡。但宋振也不會這麼蠢到要對他下殺手,他尋些密探來攪合攪合倒是可能,果真要殺了他,只怕他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處境。看來有人是想又要攪亂這纔將將穩定的江山,又要挑起新的戰火了。那麼宋振那裏,也混了些別有目的的人,他還不曾發現。

    風,從高聳圍牆的夾道中匆匆而過,圍牆內飄出的幾縷綠意濃重的柳枝正搖擺不止,阿音坐在一輛雙輪小車中,聽着木輪碾過石板路的咯吱聲,看着車簾飄飄出了神。

    過了許久,久得她幾乎快忘了所要去往的地方,小車轉過了一道拐角。

    幾日間,素衣沒有尋什麼教導的女官來。而鄭昭不知所何所想,竟然准許她去見吳王。吳王……阿音長長地一嘆。

    馬車已經停下,穿過幾道重重的桐木門,她便站在一處並不算寬闊,卻十分精緻的小院中。

    “莫動——”有人說話,話音清澈。

    阿音看去,幾名內侍三三兩兩站在小院的水亭外,水亭中一名少年,正聚精會神地描繪着靠在美人靠上的侍女。

    少年弱冠之年,清秀羸弱,卻眼神癡癡,帶着幾分憨笑,看着侍女如此的入迷,描繪地異常的專心。

    阿音緩緩走過去,那羣內侍根本沒有理會她,或悄聲談笑,或閒靠枝幹打着哈欠。阿音站在亭外數步便不前行了,亭內的少年似頓了頓筆,卻又立刻在紙上專心的描繪起來。

    阿音便又走上前,她上了水亭的臺階,站在少年身後,看着他筆下的人物,姿態與衣衫皆與那坐着的侍女一般模樣,容顏卻不似,畫中女子綻露着天真嬌憨的笑容,美麗而深情。

    阿音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看着,待少年繪下最後一筆髮絲,一旁的一名中年的侍者端上茶水,道:“大王,來喝口水。”

    少年接過茶水,咕嚕咕嚕喝個精光,用衣袖擦擦嘴角,對着侍者笑:“好喝!”

    侍者有些無奈又似對晚輩一般縱容地看着他,道:“大王,說了多少次了,莫要用衣袖擦嘴。”說着,他掏出軟帕,細心的拭去少年嘴邊的水漬。

    阿音認得這侍者,他姓簡,簡內侍沒有招呼阿音,拿着少年喝盡的空茶杯,默默地退下,似根本不認識阿音,彷彿沒有看見她這個人似的。

    少年撓撓頭,彷彿纔看見阿音,“咦”了一聲,拍手笑道:“呀,你是誰?”

    阿音沒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畫中的女子,問道:“畫得真好。”

    少年笑嘻嘻道:“是果兒,果兒比你好看!”

    阿音點頭,道:“昔日,莊慧妃有傾城之美,自然比我好看。”

    少年疑惑地看着她,道:“你認識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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