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慕憬雖然疑心病重,但畢竟在這皇位之上坐了近十年了,玩弄權術人心的手段還是很高明的。

    他知道顧通最想要的是什麼,也非常清楚要如何牽制於他。

    齊慕憬慣會做的就是表面功夫,雖然他跟皇后之間早就只剩了利益關係,但爲了表現出跟皇后的伉儷情深,也爲了讓掌管巡防營的蘇家在鼠疫之中盡心盡力,他還是每日都會雷打不動的去鳳禧宮看望皇后。

    但他根本就是走個過場,爲了防止被感染,他根本就不會近皇后的身前,只是在外殿待上一盞茶的功夫便走了。

    但這一次不一樣,他一進鳳禧宮的門便聽到裏面一片嘈雜,皇后身邊的大丫鬟端着一盆水匆匆地跑出來,差點撞到齊慕憬身上,幸好她眼疾手快的剎住了,但還是有一點帶血的水濺到了齊慕憬的腳邊,嚇得她立馬跪下了,“奴婢該死衝撞了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齊慕憬看着那水盆中漂動的血絲連忙擡起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倒也沒有生氣,只是沉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如此忙亂?”

    翠竹的聲音中帶着慌亂的哭腔,“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的病情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嚴重了起來,一陣陣的發冷咳血,氣都喘不上來,神志也不清楚了,現在白院判正在全力搶救呢。”

    “這麼嚴重?皇后的病情不是與閒王妃很是相似嗎?怎麼閒王妃都痊癒這麼久了,皇后卻日益惡化?是不是太醫院的人不夠盡心?”齊慕憬的眉頭微微皺起,雖然對於皇后他沒什麼感情了,還幾次三番地威脅要廢掉她,但他也絕不希望皇后死於這次鼠疫。

    一國皇后在鼠疫中喪命,在朝聖會上定是要被各國鄙夷嘲笑的。

    翠竹強忍着哭意回話,“這奴婢也不知道呀,據白院判說,用的針法和藥物都是跟當初給王妃用的一樣呀。”

    “那是怎麼回事?!”齊慕憬也有些怒了,想要當面質問白弈清,但是瞥了一眼那帶着血絲的一碰水,還是沒有往前再邁出一步,只是丟下一句,“讓白弈清完事之後,薰了艾草換身衣服來見我。”

    說完齊慕憬便轉身離開了,這一次他連鳳禧宮的大門都沒進。

    白弈清從宮外回來還沒進太醫院的大門呢,就被抓來這鳳禧宮給皇后診治了,皇后這次發病與往日也沒什麼不同,只是因爲久久纏.綿於病榻,身子越來越弱,所以每次發病都看起來比前一次更嚴重一些罷了。

    又是施針又是灌藥,白弈清終於是把皇后的情況給穩定了下來,做完這一切,他直接累癱了,靠在牆邊直不起腰來。

    翠竹心疼的替皇后擦拭臉上沾着的藥水還要不信任地來問他,“皇后這就沒事了?爲什麼每次折騰半天卻一點成效也沒有,只能緩和幾天,王妃不是早就已經好了嗎?”

    做大夫最爲難痛苦的時候就是被患者質問,爲什麼你治不好他?可事實卻是大夫是這天底下除了患者本人之外最希望治好他的人,要是有辦法能根治,哪個大夫願意這樣勞神勞力?

    可對於翠竹的質問白弈清卻是真的回答不上來,因爲他也覺得疑惑,這鼠疫發展至今,雖說每日還是會死人,但因爲桂岑和柳雲葭的努力,現在已經能控制得不錯了,大多數人能吊着一條命。

    而這可是皇后娘娘,每日用的都是最好的藥,身邊還有人日夜不停地照顧着,病情卻一日比一日的壞,甚至還不如那些在東市屋檐下打地鋪的老闆姓。

    最重要的是,皇后與王妃的病情真的是一模一樣,但王妃都活蹦亂跳好久了,皇后卻是保住一條命都困難,白弈清也是不解了很長時間,但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他當然不知道,他如今給皇后所用的藥方跟柳雲葭所用的完全不一樣,這種治療鼠疫的藥對於身中蛇鼠草之毒的皇后來說完全是致命的,要不是桂岑的那套針法,皇后早八百年就沒命了。

    所以現在皇后的情況就是,一邊被診治一邊喫毒藥,所以纔會一陣陣的發病,備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就是柳雲葭想要的結果,雖然她是個良善義氣之人,但她卻絕對不是一個聖母,皇后陷害她在先,那她就必然要讓皇后嚐到十倍的惡果。

    但她不會傷皇后的性命。

    可白弈清不知道這個事情呀,面對翠竹的質問,他也只好說,“每個人的體質不同醫治的效果自然也是不同,皇后現在穩定下來睡着了,一會等皇后醒過來,你就把這藥喂她喝下,我就先回太醫院了。”

    白弈清說着指了指桌子上溫着的藥碗,然後便扶着自己痠痛不已的老腰準備離開,卻只聽翠竹頭都沒擡地說,“皇上讓你結束之後薰了艾草換了衣裳去找他。”

    “皇上,皇上來過?有說是什麼事情嗎?”白弈清還沒來得及去找皇上呢,反而先被傳召了,直接告訴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翠竹看着消瘦的不成人形的皇后心疼地不行,對白弈清也是沒什麼好臉色,“我哪知道,我又不敢問皇上,但是八成是對你醫術不精表示不滿。”

    聽到自己被說醫術不精白弈清是無奈又傷心,他整日從白天忙到黑夜,有的時候一整天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卻就得到這樣的評價,真的是讓人傷心。

    白弈清也是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在告訴他,這太醫院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今日翠竹這話算是堅定了他疫情一結束就自動請辭離開太醫院的決心。

    白弈清按照皇上的要求拾掇好自己趕到宣室殿的時候,皇上正在批閱奏摺,他跪地行了大禮,皇上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還是認真的看着自己的奏摺。

    白弈清知道皇上的這種忽視就是在變相的表達自己的不滿,但是他是皇上啊,他不開口白弈清就只能跪着。

    不知道跪了多久,白弈清只覺得自己本就痠軟無力的身體已經徹底地失去知覺了,但這都不算什麼,這些都抵不過他心裏的苦澀。

    他們大夫明明是在這次疫情之中貢獻最多的,現在卻要來承受這許多無端的指責,真的是讓人心寒。

    終於,在白弈清快要堅持不住搖搖欲墜的時候,皇上終於從奏章中擡起了頭,“起來吧。”

    但白弈清的膝蓋已經完全跪麻了,嘗試了好幾次也沒能爬起來,最後還是在地上癱坐了一會才勉勉強地站了起來,白弈清知道自己很狼狽,但他這完全是因爲疫情累的啊,可一旁竟然有個小丫鬟笑了出來,雖然恪守規矩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但是白弈清是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笑了。

    那一刻,白弈清覺得自己的心好像都不會跳了。

    而迎面而來的卻還是皇上的指責,“皇后怎麼樣了?怎麼明明跟閒王妃一樣的病症皇后就拖成了現在這樣?”

    白弈清低着頭,聲音裏沒有什麼了無生氣,“回皇上的話,皇后已經暫時穩定下來了,沒什麼大礙,不傷及性命。至於爲什麼皇后不能像閒王妃那樣痊癒,這微臣也解釋不了,大約只是體質不同的問題吧。”

    皇上是怎樣的老狐狸呀,白弈清一開口就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不對勁,雖說顧通那邊現在正在全力研究根治之法,但也不是完全,白弈清作爲太醫院院判近些日子忙前忙後在百姓之中也有了些威望,倒也不能把他逼得太緊,所以皇上把後續那些指責的話都收了回來,只放緩了語氣問他,“你聽聞你去了一趟閒王府,是否有什麼收穫?”

    皇上的語氣緩了下來,白弈清也能喘得上氣了,又想起柳雲葭跟她說的話,於是便一五一十地複述給皇上聽,“王妃娘娘查閱古籍之後發現,以血爲引入藥有一定的侷限性,很難把握住那個度,而且也不是每個病人都能承受的,但王妃從極陰體質的萬女官身上了啓發,發現了另外一種治療方法,陰陽調和,使用與鼠疫藥理相反的極陰藥物來相沖,以達到調和的目的,來減輕鼠疫高熱的病症,一旦高熱解決了,便容易醫治了。”

    明明已經找到可靠的醫治之法了,但是往日每天都在催促加快進度的皇上卻是一點開心的表情都沒有,反而卻還沉默了一會,然後纔開口問,“萬女官,可是同閒王妃一起被關入大牢的那個?她痊癒了。”

    “是的,並且萬女官是除了王妃之後整個宮中唯一一個痊癒的女子。”白弈清如實回答,皇上的眉頭卻已經微微地皺了起來,繼續追問,“那王妃可知道有什麼是與鼠疫藥理完全相反的極陰藥物?”

    皇上此問語氣中稍微地有些緊,白弈清略微疑惑之後頓時心中一驚,雖然給王妃下毒的是皇后,但皇上也知道蛇鼠草的事情!

    白弈清默默地嚥了口口水,如此看來他這條小命如今已有八成不是他自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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