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飛飛兩次都跟丟了,沒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但,先是濟慈堂,又是錦繡坊。

    這說明姚柔背後的人一定跟顧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

    而且在濟慈堂和錦繡坊中一定藏着明面上所看不到的祕密,就跟桂岑的百轉堂和阿晴的十方苑一樣。

    “王妃您請。”走到雅間門口,顧惜闕傾身向着柳雲葭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柳雲葭回以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將飛飛藏進腰間。

    顧惜闕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坐下來之後笑着問,“王妃想要做個什麼樣的衣服,用在什麼場合上?”

    “一件藕粉色的千層輕紗舞裙。”

    柳雲葭說這話時垂眸淺淺地笑,但是顧惜闕還是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柳雲葭每次都會笑的眉眼彎彎,但是這一次她的笑意只停留在脣邊,連眼角都沒有抵達。

    她不開心。

    顧惜闕幾乎是篤定的,於是小心地問,“王妃要這舞裙來做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柳雲葭擡眸有些空濛地看向顧惜闕,一點點地加深加深了自己的笑容,“因爲我要讓自己更像水月一點。”

    看着眼前的柳雲葭,顧惜闕只感覺到撲面而來的陌生感,明明還是那張臉,可那種差異感卻那樣的明顯,他彷彿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顧惜闕異常的不解,在她的眼中柳雲葭是個異常自信獨立的人,且有極強的自我意識,這麼久以來他見到的柳雲葭都在痛快放肆地做自己,她不是那種會去模仿別人的存在。

    可她現在卻要把自己變成水月,顧惜闕無法理解,“爲什麼呢?”難道是爲了取悅齊慕殊嗎?

    顧惜闕死死地捏緊拳頭,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他真的很想問,但是種種原因讓他不能問出後半句話。

    “因爲有個人很想見她。”柳雲葭說得很淡然,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盞,撇着浮沫,淡然道,“我這個衣裙要的很急,錦繡坊最快需要多久能夠給我成衣?”

    一直垂手立在旁邊的錦繡坊老闆石向磊立馬開口,“這得看王妃娘娘您的要求,若是重工刺繡的,就算日夜趕工,少說也需要半個來月,可若是刺繡沒有要求的素裙的話,現在立刻就量體裁衣,最快今晚便能出成衣。”

    “很好。”柳雲葭放下手中的茶盞,微微擡眸,眼中微光流轉,“那就素裙,對刺繡沒有要求,只需要疊紗,轉起來如櫻花綻放。”

    顧惜闕一直都默默地盯着柳雲葭,她擡眸的那一瞬間,他驀然看到了她原本的那個樣子,他能隱隱地感覺到,柳雲葭現在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她心甘情願。

    石向磊聽柳雲葭如此說,立刻說,“那我現在就安排師父來給王妃量尺寸。”

    說完石向磊就退了出去,雅間裏只剩下柳雲葭,顧惜闕和阿硯。

    可阿硯是柳雲葭的心腹,也不算是外人,顧惜闕望着一向都很有活力的柳雲葭現在卻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裏愣神,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眼前的這個不是顧惜闕認識的那個女子,不是那個在東市一呼百應盡收民心的柳雲葭。

    看着這個樣子的柳雲葭,顧惜闕心裏說不上來的難受,不斷地搓着自己衣服,就差把那昂貴的綢緞料子給撕碎了,掙扎了好久之後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王妃娘娘爲何要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呢?”

    對於顧惜闕突如其來的提問,阿硯沒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看向柳雲葭。

    柳雲葭也是一時失笑,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顧惜闕便看出了她的不樂意,這些長得帥的男人,腦子還厲害,真的是沒天理。

    揚起眉眼看向顧惜闕,柳雲葭盡力隱藏起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怎麼能算是不開心呢?只是覺得這種感覺有些奇妙罷了。”

    “我雖然與王妃相識時間不算太長,但是在我看來王妃是一個很有性格也很有主意的人,這樣的一個人最愛的應該是瀟灑恣肆的做自己,突然有一天要讓她變成另外一個人,當然會覺得不自在了。”

    顧惜闕眸色深深地望着柳雲葭,語氣很是真誠,“在顧某看來,王妃就應該是自己原本的模樣,纔是最好的樣子,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理由,王妃都沒有必要改變自己。”

    說這話時,顧惜闕全程都是緊緊地捏着拳頭的,他從小學的三綱五常倫理道德告訴他,他現在的行爲屬於僭越。

    但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他不想看到那樣一個明媚燦爛的女子消散掉。

    柳雲葭就該是明媚如驕陽的,她可以自己散發耀眼的光和熱。

    雖然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很逾矩,但是顧惜闕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聽了顧惜闕的話,柳雲葭忍不住笑了,她能聽出來他是真心實意地在勸阻她的,可,“若是爲了性命呢?”

    柳雲葭這帶着笑意地一句反問讓顧惜闕一下子愣住了,柳雲葭見狀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那個曜玉的擺件在手上把玩,“人生在世,除非聖人,不然難免會被捲入那些追名逐利的爭鬥中去。很多時候不是你自己要去爭,而是當你恍然回神的時候就發現,你已然在局中,你身後種種都是你要守護的東西,你又如何能爲了一己之私還將其棄之於不顧呢?但也正是因爲有種種牽絆,人才能稱之爲人,但也正因爲如此,人生纔多了許多身不由己。”

    說到這裏,柳雲葭低頭苦澀地笑了笑,然後將手上那昂貴的曜玉擺件推到顧惜闕的面前,“我想顧公子應當跟我有很多的相似之處,所以顧公子應該能體會我的爲難,感同身受。”

    望着那散發着溫潤光澤的曜玉,顧惜闕的眉頭漸漸地沉下去,柳雲葭說的很婉轉,但他還是聽明白了。

    是啊,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桂岑自戕那天他與父親大吵一架之後,關係一直都沒有緩和,雖然日子還像原來那樣過,父親也沒有收回他原有的管事權,甚至還放手讓他接手了更多的生意。

    但是他們父子倆已經許多都沒有說話了,而顧通以前有什麼時候都會找顧惜闕商量的,但最近顧惜闕雖然看出他似乎在忙碌着什麼事情,但已經完全不跟他說了。

    他們父子倆陷入了一種彼此都沒有辦法說服對方的詭異境地,就反而放手不管對方了。

    但也正因爲,那是他的父親,所以就算顧惜闕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可能是不太好的,但他也不會揭穿和出賣他。

    見顧惜闕許久不說話,柳雲葭眸中微暗了幾分,經過桂岑的事情之後,她已經知道皇上跟顧通之間有着很深的聯繫,顧家除了表面上的生意,背地裏的謀劃應該也是不少。

    一開始,柳雲葭拿不準顧惜闕在這之中扮演着一個什麼樣的角色,但是當他把毒蟲交給她之後,她大概就知道顧惜闕可能跟顧通也並不完全是一條心。

    再加上飛飛這次探聽到的消息,柳雲葭便更加確定顧家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存在。

    於是她便趁機試探了一下,顧惜闕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往後遇到他應該是退避三舍,還是能繼續保持着相對的友好關係。

    現在看來,顧惜闕似乎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過了好久之後,顧惜闕才露出一個朗潤自信的笑容來,拿起那個曜玉在手上看了看,“就算是身不由己,主體也該是自己,常道是世間難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可若是真的不認命,也未嘗求不到兩全法。”

    顧惜闕這樣的回答讓柳雲葭略略地驚了一下,但是想想也難怪,他一開始吸引到柳雲葭的氣質便是那永遠都胸有成竹的自信和沉着。

    柳雲葭問道,“此話何解?”

    顧惜闕笑道,“人生其實就像是一場和時間的交易,賺多少賠多少,主要還是看自己在意什麼。雖然的確是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是若是自身足夠強大,強大到佛都懼你,那必然可以不負如來不負卿。就像做生意一樣,有時候喫點小虧,不過是爲了蟄伏等到最好的時機賺一筆大的。”

    顧惜闕說這話時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芒,那一日他和顧通大吵一架之後也曾消沉過一段時間,畢竟他們背後的皇上,而且他的父親又執念很深,一意孤行。

    但是後來他就想通了,就算如此,主動權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只要堅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算現在無力抵抗,但只要不斷地鞏固自身,總有一日是可以有足夠的籌碼獨善其身的。

    顧惜闕的話讓柳雲葭小小地震撼了一下,這大概就是找到知己的感覺吧?顧惜闕的想法和她一模一樣。

    她現在委屈自己,只不過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徹底地擺脫。

    柳雲葭忽地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笑意,“顧家成爲大渝首富不是沒有道理的,顧公子宏圖之志,讓小女子受教了,但顧公子又怎知,我是認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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