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青溪伸手一撈，就將少年藏在身後的木劍奪來，輕飄飄的木劍拎在手裏，勾起她一絲回憶——她曾經也削過不少木劍給那些小劍修們，那擠成一團烏泱烏泱的人羣，後來都於劍道之上小有建樹。
“怕什麼無暇山。怎麼，劍練得差就要被無暇山追殺嗎？”枕青溪掂着木劍隨手挽了個劍花，動作乾脆，柔美不缺勁道，“老孃雖然獨尊劍道，也沒如此霸道過，這蘭璧舟是失心喪志了嗎？”
奶包子茫然又疑惑地擡起頭，看着枕青溪把玩木劍，動作熟練，像是慣用長劍的人。他有些迷茫，訥訥開口道：“不是劍練得差會被無暇山追殺，而是修煉劍道會被無暇山追殺……姐姐你是不是忘記了，道界已經禁劍百年了。”
“禁劍？禁什麼劍？”枕青溪震驚，在她活着的時候，道界修士一百，劍修能佔一半兒，誰那麼大能耐禁劍？
被無暇山追殺？
難道又是蘭璧舟？
奶包子以爲枕青溪在誠心發問，於是認真解釋說：“一百年前，道尊宣令禁劍，後來道界就沒有劍修了。”
還真是這個千刀萬剮不解恨的蘭璧舟。
取個無瑕真人的道號裝腔作勢也就罷了，竟還敢讓人稱他道尊。真是久不聽她教誨，太陽打那邊兒出來都忘記了。
“那原來的劍修呢？都憑空消失了？”枕青溪儘量平息了怒火，佯裝心平氣和地問。
“轉職了呀。”奶包子自然而然地說，“道尊送給自願毀劍的劍修們轉靈丹，幫助他們轉修他途。刀劍同源，所以轉刀修的人最多了。”
“什麼狗屁不同的刀劍同源！”枕青溪豎眉怒目，她此刻怒火中燒，恨這羣轉刀修的劍修們數典忘祖，竟與刀修握手言和，甚至加入刀修陣營。
劍修轉刀修，真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丟人丟到姥姥家了！”枕青溪咬牙，手中木劍被她握斷，驚得奶包子瑟瑟發抖。
奶包子小步後退，勸說：“不是我說的，刀劍同源是他們說的。劍修已經，已經消失百年了。”
“一羣廢物，連刀劍同源都說得出。往上數八百輩，他們跟狗也能同源。”枕青溪將斷劍斜擲而出，木劍竟連斷幾根翠竹，她用另一半斷劍再斬，便削出兩根長短合宜的竹竿，一根較短，拋給奶包子，另一根則握在自己手中。
奶包子接過短竹竿，抱在懷裏不明所以，一心只想逃跑。
枕青溪手中竹竿一揮，一道無形劍氣斬出，雖靈意不足，但殺氣凌厲。這根竹竿在她手中，斬出了削鐵如泥的氣勢。
“遇到我，是你的福氣。”枕青溪冷冷道，“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劍童，我帶你掃平道界，將那些丟人玩意兒拎到劍宗祖祠去磕頭認罪。”
奶包子望着遠處飄落的兩片竹葉，壯着膽子說：“姐姐，你不是醫修嗎？別說那些轉職刀修的昔日劍修進不去劍宗祖祠，你自己也進不去呀……”
枕青溪一時氣惱提起的劍宗祖祠，卻也陰差陽錯，忽然想起，在祖祠劍臺之上，有一盞永世不滅的燈。
她能夠奪舍重生，多虧一點燈光的召喚。
仔細想想，那或許正是劍臺上那盞不滅燈的燈光。
不滅燈爲何喚醒她？
難道，正是因道界禁劍的現狀，所以將她喚醒，由她來振興劍道，重複劍修昔日榮光？她反覆琢磨，覺得這個理由靠譜。
“你倒提醒了我。”枕青溪將竹竿的另一端對準奶包子，輕輕點在他腦門上，“那什麼天醫谷卿氏族，是什麼東西？近幾年興起的醫修宗門？”
“宛童……姐姐？”奶包子沒想明白。
“你的宛童姐姐已經投胎去啦，我是——”枕青溪提點兩句，本想自報家門，但一想到蘭璧舟如今的喪心病狂，而她用着區區練氣初期的醫修軀殼，小不忍則亂大謀，她的真實身份暫不方便透露，“我呢，前世是一位絕世天才，劍修大能，如今委屈在這小醫女的體內。”
奶包子退了兩步，怯生生道：“你……你奪舍了宛童姐姐？”
枕青溪微微一笑：“沒錯。並且，如果你不老實回答，我還會宰了你，屍體剁碎盤餡兒，包成肉包子喂狗。”
竹林颯颯，包子默默。
枕青溪稍一俯身，前逼些許，目光鎖在奶包子臉上，又問：“還沒組織好語言回答我的問題嗎？”
是個陣法球。
“想偷襲我？”枕青溪覺得十分可笑，於是半蹲下身子，手中竹竿推着陣法球挪了段距離，“這都多久了，陣修們還在刻球謀生呢？沒點兒長進。這陣法球在哪兒買的？以後別光顧他生意了，質量差效果差。哦不對，你或許沒有以後了，真可憐。”
道界陣修不算稀少，以修習陣法爲主。上古時期的高階陣法，佈陣流程十分複雜，不利於即時戰鬥。掌握這種陣法的專職陣修大能，都有一種詭異的肌肉記憶，戰鬥第一時間，會想要擡手佈陣，繼而被人以各種角度偷襲，十分慘烈。他們永遠不知道“徒弟出師”和“被偷襲而亡”哪個會先到來。那些高階陣法也就因此慢慢散佚，以致陣修傳承愈發單薄。至今，想必也沒剩多少頁高階陣法供他們傳承學習。
但某些常用陣法，畫法不太複雜的，刻在球上，注入靈力拋出便可激活，打架時各式各樣的球砸出來，也算是一種震懾，還算好用，又方便攜帶，成爲了其他修士們樂於購買的戰鬥必備消耗品。陣修們發現商機，醉心於刻陣法球出售，養家餬口綽綽有餘，刻得好的甚至能富甲一方。
先前常翠山谷的迷宮球，是最常見的一種，能刻各式簡易迷陣，可將人暫時困住，是躲避追殺逃跑時的必備單品。
奶包子再繃不住，委屈地回答：“我……我自己刻的。我爹是陣修，我跟我爹學陣法，每三天刻一個陣法球是作業。我偷偷跑來練劍，害怕被人看到，就在常翠山谷裏丟了一個迷宮球，這個風靈球，只是刮些風沙，我……我沒想偷襲你，只是……”
“只是想趁我被風沙迷眼時偷偷溜走。”枕青溪將風靈球撿起，“沒收了。現在可以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天醫谷卿氏族，是個什麼玩意兒？”
奶包子點點頭：“百年前，道尊將焱華山脈以西的四座小山脈劃給卿氏族，四山夾一谷，就是天醫谷。天醫谷的谷主就是道界人稱醫仙的卿谷主，尊名卿時真。”
卿時真？
枕青溪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相貌清雅靈秀，氣質溫婉端莊，這就是卿時真。每當她將要出現時，蘭璧舟總能覺察，枕青溪問過原因，蘭璧舟回答說，她身上有着濃郁的藥香，人未至時，藥香已近。
“你說我是誰？”天醫谷如果是卿時真的地盤，足以證明她與自己已是敵非友。她是蘭璧舟的醫師，常爲蘭璧舟診病，在蘭璧舟第一次試圖渡劫飛昇失敗後，就是她爲蘭璧舟診治。
而在那不久之後，蘭璧舟就將隨身佩劍擲於焱華山脈之巔的接天火中。
這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枕青溪念着那位溫婉的姑娘，準備給她一次解釋的機會。
奶包子不知枕青溪的想法，只老老實實回答：“醫修姐姐叫卿宛童，我和她是在常翠山谷遇到的。那會兒我受傷了，她剛好來山谷採藥，就替我療傷，還因此耽誤了時間。她是要趕着迴天醫谷參加鑑運之試的。”
不等枕青溪催問，奶包子又自覺地解釋：“鑑運之試，是天醫谷每十年舉辦一次的盛事，今年是第十屆。天醫谷都是醫修，醫修找藥要靠運氣，鑑運之試就是測試新一代年輕人的氣運，天醫谷的年輕醫修參加鑑運之試後，有十五日的時間去尋找藥材。最終長老們，按照醫修們找到的藥材品級，判斷他們的氣運，優勝者將會得天醫谷傾一谷之力培養。”
枕青溪將揹簍取下，往奶包子身邊一扔，竹竿敲着揹簍邊緣說：“那你看看，這算是什麼氣運？”
揹簍裏是卿宛童採摘的藥材，原本灑了一部分，後又被她撿回揹簍裏，按理說是丁點兒不差。不過這卿宛童剛參加鑑運之試，就被她給奪舍了，這算是頂級氣運呢？還是說倒黴透頂？
奶包子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只看到一筐品階普通的藥材，常翠山上遍地都是，和氣運二字，不能說是關係密切，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也因如此，奶包子的小小眉頭又擠成一團，他有些不大確定地說道：“只有這些嗎？宛童姐姐說……說她是來摘靈鵲草的，怎麼不見靈鵲草？”
“哦？”枕青溪覺察一絲異常。
一堆雜草還在揹簍裏，最有價值的靈鵲草卻不知去向。
以她縱橫道界多年的經驗來看，這事兒有點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