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比試,便有勝負。道界鬥法,即是拼盡己身平生所修道法,與人較一時之高下。玄秀塵既想鬥法,便躲不開輸贏;若想不論輸贏僅是展示陣修之能,便不應鬥法。想要鬥法,又想不論輸贏,天底下哪有如此好事落在他身上。”枕青溪冷聲道。
玄緲還想爭辯兩句:“可就算分勝負,也……也不至於……”
“開始鬥法,便要分出勝負,既有勝負,亦會有生死。更何況命都沒了,何必再爭辯因何而死,是被蘭璧舟一劍破陣斷脈而死,還是輸得太快自己氣死,於他來說有分別嗎?活人才配爭名逐利,死人連選墳地的資格都沒有。”枕青溪愈發厭煩,或許奶包子這怯懦的性子,是因陣修大都如此,自小耳聞目染,便長歪了。
歪脖子樹,沒必要扶,枕青溪自認爲同他說了這些已是仁至義盡,便向辛榕道:“既然玄氏族手中沒有完整陣法,不必找這膽小包子幫忙。給他們看一個高階法陣的完整陣盤,只幫忙佈陣就已是便宜他們了。”
失傳散佚高階陣法的完整陣法盤,對於陣修來說,哪怕只是拿來研究佈陣,事後回收,價值也是無可比擬。
這樣的交易,無論是誰去,玄氏族都不會拒絕。
“我這就聯繫谷主,看谷主是否能夠與道尊協商,借陣盤一用。”寂山得知此事,稍顯鬆快,便要去傳信卿時真。
合着蘭璧舟不僅是給卿時真跑腿兒的,還是卿時真的小倉庫?
枕青溪袖了袖手,不再說話,等着他們出面協商解決。
“卿谷主暫時脫不開身。”辛榕有一絲幸災樂禍,好在她無論何種心態,聲色語調全然如一,因此沒讓寂山與刺華聽出問題,“若此時趕去無暇山拜見道尊借陣盤,一來一回,恐怕會來不及。需要傳信道尊,讓其親自送來,再往玄氏族尋陣修佈陣,或能趕上。”
“這可如何是好。”寂山憂心忡忡,“若再尋一株蛇信,能否再將毒發延緩幾日?”
辛榕掃了一眼寂山:“修醫多年,都學了些什麼。”
“姥姥見諒。”刺華含笑應聲,“今日之前,我等尚不知蛇信可以延緩遲落吊菱毒發。只道是醫道一途永無止境,我們區區元嬰、守一,又如何能全數了解呢。”
“靈氣不純,也敢來榕樹境內造次。”辛榕對其推脫之言本就不滿,此刻更是抓住她符、醫雙修責問。
刺華心有忌憚,不敢再開口。
寂山惴惴,向辛榕長揖致歉:“弟子學藝不精,還望姥姥莫怪。此番事了,必會重開醫典,與谷內弟子同修。”
“罷了。”辛榕心知此時不是與這些小輩計較課業的時候,“毒交給我,你們二人且先退下吧。待我與道尊溝通過後,尋四名金丹弟子,帶點兒禮物去玄氏族拜會。”
此言一出,寂山與刺華面面相覷,不敢再留,離開了榕樹境。
玄緲屢受教訓,此刻只能低着頭,也不知何時又會被枕青溪攆走。辛榕將他招來時,他本以爲可以幫得上忙,能讓枕青溪不那麼生氣,卻沒想到最後不僅幫不上忙,還惹得她更加生氣。玄緲勾着頭,心中委屈,面上苦澀,不知是該走該留。
“將人支開,是在打什麼歪主意,動什麼壞心眼。”枕青溪並未在意玄緲,而是與辛榕掰扯着。
辛榕眼珠微轉,稍稍詫異道:“這麼明顯嗎?”
“……說。”
“我有法子避過蘭璧舟拿到佈陣之法。”辛榕神色頗爲正經,“但稍難了些,需得這包子將陣法完整記下,而後再述給他們玄氏族的長老。”
枕青溪蹙眉,她似乎猜到辛榕的辦法。
她曾是劍靈,身爲靈體,與辛榕多少有些近似。靈體的靈識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十分強壯,因此可以借祕法剪取靈識記憶而不傷靈體。當日玄秀塵佈陣之時,枕青溪全程在側,雖並未刻意留意,但也是在旁記錄了完整的過程。
尋一天賦優越的陣修,記下佈陣過程,便不需要蘭璧舟手中陣盤。
只是靈識一旦被剪,這一段記憶便從靈識之中抹去,今後哪怕有人提起,也完全無法憶起當日當時的詳細情境,只能據後人口述,有一大概瞭解。
而且,剪下的靈識只能接入一人靈臺之中,演罷便散,只能看上一次。
剪去一段靈識於枕青溪而言倒無所謂,但由於這段靈識只能播放一次,一旦玄緲不能記住,不但浪費了一個半時辰,還要另尋他法——再找蘭璧舟借陣盤。
“我……我……可以找父親來記陣。”玄緲萬萬沒有料到自己還有機會,但他心中沒譜,吞吞吐吐許久,還是敲起了退堂鼓。
辛榕看一眼枕青溪道:“由玄寄塵親自來看,或許成功概率要高上不少,但你願意讓他來看嗎?”
靈識,是十分隱私的東西。雖然作爲劍靈,枕青溪並沒有什麼需要藏在人後的過往,但她重生之事,在她還未修到巔峯時,還是不要聲張爲妙。更何況,玄氏族將蘭璧舟視爲殺害玄秀塵並致使其死後受辱多年的元兇,她這個劍靈當時就在現場,顯是要被遷怒。
“不太行。”枕青溪走到玄緲面前,略一彎腰,擡手捏着玄緲的臉頰,將他的頭擡起來,直視着他的眼睛道,“奶包子,我給你一次機會。這段靈識剪了讓你看看,你給我記牢了,若忘了一星半點,看我怎麼收拾你。”
“剪靈識?”玄緲到底年輕,辛榕與枕青溪一來二去的討論,他也沒能聽明白,更是不知什麼是剪靈識。
辛榕道:“想好了?這包子到時也會將你那段往事看得乾乾淨淨。”
“別廢話了,來剪吧——你可別說你不會。”枕青溪打坐入定,將靈臺敞開,卸去周身靈氣,進入忘我之態。
“玄少主,她相信你有那個天賦,可以做到,你也要相信自己,明白了嗎?宛童娘子的母親能否得救,全仰仗你了。”辛榕看玄緲驚慌忐忑,於是好心出言安慰,隨後化身一道流光,落在枕青溪眉心。
兩人靈識於枕青溪靈臺相聚,辛榕略作感知,發覺靈識並未缺損,這才安心。辛榕不知枕青溪究竟爲何隕滅,亦不知她爲何單方面與蘭璧舟反目,但劍靈隕滅之後,依照傳聞,應當受劍宗祖祠劍臺不滅燈指引,匯入燈中,燃燒自身殘餘靈體、靈識,助不滅燈萬年不息,引領古往今來劍修之道。
一旦匯入燈中,靈識必會有損,辛榕見她靈識完整,猜測她當年並未隕滅,僅是沉睡,是以能夠完好無損,借屍還靈。
剪取靈識,需要找到此段靈識兩端,因辛榕對枕青溪的所作所爲並不瞭解,所以需她自己進行回憶,使那段靈識成爲靈臺主導,再定位兩端,由辛榕下剪子。
說來簡單,實則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若非辛榕親自剪,枕青溪萬不會允許旁人如此對待她的靈識。
“看來你對剪取靈識之術頗有研究。”辛榕靈識已在枕青溪靈臺之內,對其中的波動起伏,也稍有感知。她已入化劫之境,些微感知便可明晰分辨,枕青溪已竭力回憶玄弈雙秀鬥法當日的情境。
枕青溪道:“我想一下,這玄秀塵開始佈陣時,我在犯困,於是從蘭璧舟體內抽了些靈氣。”
辛榕根據她的敘述,立刻抓住了這段靈識內靈氣匯入的波動點,彷彿有把無形利剪出現,將這一點切斷。斷點處有些微閃光,辛榕全心投入,暫時無暇理會這點閃光。
枕青溪又道:“佈陣結束後不久,蘭璧舟持劍,一劍破陣,我應是下意識使了召劍訣與他爭奪丈天劍的主導權。”
聞言,辛榕略有無奈,又抓住一段靈氣聚集的波動,將這一端剪下。
“好了。”辛榕將靈識剪切完畢,立時退出枕青溪的靈臺,當即吩咐玄緲道,“玄少主,打開靈臺,我將這段靈識送入你的靈臺之中,你沉心觀看,記得用心記下。”
玄緲有些慌張無措,連忙點點頭,將靈臺敞開,等待着辛榕將靈識送入。
枕青溪梳理了一下靈識後,睜開雙眼,有一瞬的茫然後,隨即開口向玄緲說道:“說起來,奶包子,你只知我是借屍還魂的劍修大能,還不知我究竟是誰。今日且告訴你吧。”
玄緲正作勢要接收靈識,手忙腳亂,一時間未能留意到枕青溪所言。
——“我是枕青溪。”
話音落下,玄緲滿臉驚愕,被辛榕推回靈臺之內。
枕青溪看着已閉目打坐的玄緲,託着右腮,向辛榕道:“怎麼沒點表示呢,是我的大名不夠響亮嗎?”
辛榕看一眼玄緲道:“你要在此時嚇他,待會兒若不能記下陣法,就全怪你頭上。”
“罷了,等着吧。”枕青溪伸了個懶腰,向後躺下。
辛榕在她身下鋪了軟草花叢,與她並排躺好,靜靜等着玄緲的消息。